雁来楼大门口,左宏提住缰绳,胯下马长长嘶鸣一声站下,他甩镫离鞍跳下来,门口立了半天,脖子都快望直了的掌柜,三步并作两步的跑了过来,伸手拽住马,早有后头跟的小伙计把马接了过去,带到后头马房好吃好喝的伺候着,这几位爷的马可比人都金贵,真有个闪失,谁也担待不起。

左宏脚步没停,迈步直进了大门往里走,掌柜的颠着小步在后头跟着,左宏上了楼梯,便听见从三楼隐约传来丝竹声儿,想起刚大门外那车把式,像是春风楼的,不禁住了脚,回头问了一句:“今儿唤的是春风楼的?”

掌柜的忙道:“可不吗,今儿来的正是春云姑娘,这也就您四位爷有这么大的体面,搁旁人,任你千金万金也请不出来,就上个月,来了个扬州的盐商,也不在哪儿听说了春风楼的春云姑娘,求了多次才得老鸨松口见了一面,这一面您才怎么着 ?”

左宏道:“这事儿还用猜,一准瞧上了呗!”

掌柜竖起大拇指道:“要不说是左爷呢,就没您猜不着的事儿。”

左宏瞥了他一眼:“少跟我来这套,拍马屁也得讲究个时候,吊着你左爷的胃口,回头左爷把你的舌头割了下酒。”

掌柜的这才道:“岂是瞧上了,要娶回家当二房呢,好家伙,十个人抬着五个大箱子,一字排开摆在春风楼大门口,当着看热闹的老少爷们开了箱,您猜怎么着?”

刚这么说,瞧见左宏一瞪眼,忙收住话头,不敢再卖关子:“五个箱子里头摆满了黄橙橙的金元宝,十足十的赤金,日头下晃的人眼睛疼,可恨当时小的没在场,没瞧见那场面,到今儿还后悔呢,到底是南蛮子家底儿厚,一出手就是五大箱金元宝,这要搁别的姑娘身上,不得美的好几天睡不着觉,快着打扮打扮上轿去过好日子了,可咱们这位春云姑娘,硬是不应,让老鸨儿出去说,谢了这番好意,她虽出身风尘,却也立下了誓,绝不与人做小,想那南蛮子家里早有原配,便是馋的哈喇子流了三尺长,也只能一步三回头的去了。”

绝不与人做小,好大的志向,左宏撇了撇嘴,心说,这不过是哄人的话儿罢了,若是换了他们叶老大试试,莫说做小,恐怕当个铺床叠被的伺候丫头都巴不得呢,不是不想做小,是瞧不上,若心里指望着叶小爷,恐有的等了,待年老色衰,再想寻这般好事也没了。

这便是女人的愚蠢之处,这山望着那山高,当初没攀上他们叶老大的时候,也没见如此眼高,这是水涨船高,跟着涨行市了 ,只可惜心比天高,命比纸薄,先别说定王府容不容的下她一个粉头,就是他们叶老大这儿也没见上心,不过当个乐子罢了,若她当了真,以后有她的亏吃。

想着侧头又问了一句:“人都到齐了 ?”

那掌柜的听了忙道:“可是说呢,小王爷跟前的禄大爷昨儿后半晌儿特意跑了一趟,说是今儿晌午,几位爷在小的这雁来楼吃酒,菜儿不菜儿的好说,只酒却要最好的,小的巴巴从酒窖里拿出压箱底儿的三十年老陈酿,就预备着几位爷吃个痛快呢,哪想这眼瞅过了晌午,封二爷跟胡少爷在上头都等大半天了,春风楼里春云姑娘都接了来,可就没见着小王爷的影儿,难不成是贵人事忙儿,忘了这茬儿。”

左宏嗤一声笑了:“得了,你这老货也甭捡着好听的说了,谁不知我们叶老大是个闲人,便我身上都让我们家老爷子按了个差事拴着,偏这位小爷那就是个无里忧,不定半道遇上什么事儿绊住了脚儿,过会儿就到了。”

说着上了三楼,三楼是他们四个常年包下的,这雁来楼选址好,依着护城河建的,楼起的也高,最上头的一层,给他们几个包下来之后,使人好生收拾了收拾,前后左右一气儿打通,四周从天到地儿的槛窗,里侧垂着纱帐,拢起帐子槛窗上镶着通透的洋玻璃,从内往外望,莫说临近的护城河,半个京城都收在眼底了。

槛窗外围一圈雕花栏杆连着鹅颈椅,四时美景在这里都落不下,春天打从这儿望过去,是护城河畔的杨柳堆烟,混着碧青的河水,三两个捣衣的妇人,比郊外踏青时瞧见的景儿都好呢。

夏天一眼望去是水边儿茂盛的菖蒲,开着深深浅浅的小兰花,别人怎么看他不知道,只他瞧着,那些小兰花比他府里那一池子荷花好看多了,少了几分刻意雕琢的精致,却多了股子无拘无束的自在。

秋天也不差,河边儿的树叶黄了,秋风过处,哗啦啦树叶落的满地都是,有些落在水里,顺着河水飘来荡去似一片片小舟。

冬底下就更好了,赶上漫天飞雪的天儿,屋里炭盆子烧了暖融融,隔着洋玻璃瞧着外头一阵紧着一阵的北风卷着雪片子上下翻飞,不一会儿河边儿那些秃了吧唧的树枝上,就挂满了雪花,好看的紧呢。

如今正是暮春,天气和暖,四周的槛窗一早打开了,只里头的轻纱帐幔垂着,靠着边儿几个穿红着绿的粉头,挑弄着手里的丝竹,拿着腔调唱着小曲儿,只不见春风楼的春云,中间嵌理石的八仙桌上菜没上,只摆着几盘时令果品,封锦城跟胡军一边一个坐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