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后的阳光铺洒而下,北风吹拂山间长草,沙沙而动,仿佛地上也有一层枯黄色的海浪不住起伏。

一名披挂整齐的元军大将,在十几面盾牌的护卫下,小心翼翼地上了榆关城墙,伏在一处垛口,探头张望下方。

榆关的位置大约就是后世的天下第一关山海关——实际上两个关隘基本重叠。榆关和山海关都是一系列防御体系的总称,并不是孤零零的一处关隘。大体上就是北倚燕山,南连渤海,形胜险要,进可攻,退可守。

而具体到榆关的核心城堡,则是在燕山背牛顶和渤海之间,又倚这榆水而建。听上去似乎是个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地形。不过实际上并没有那么险要。因为自燕山背牛顶到渤海还有近四十里的距离。这四十里宽的正面,基本是一马平川,除了从榆关城外流过的榆水,便无甚险要。早年在隋唐时期,因为和高句丽对抗的缘故,还在榆关城两边修建了长墙,一直延伸到背牛顶和渤海。不过这道长墙如今早就已经坍塌,只剩下一座榆关古城和几座草草构筑的支堡城寨,伫立在山海之间。无奈地注视着隋唐故地,纷纷沦为胡虏扬威耀武之地℉⌒,。

而今天,榆关之东却出现了一支四百年未遇的汉家精锐!

汉家精锐自塞外辽东而来,鞑虏的军队却在榆关布防守城。这样的战局让榆关元军的管军万户严忠济有了一种不大真实的感觉。

这事儿仿佛反过来更合适一些吧?

而且让他感到难以置信的事情还不止这一件,据他所知,蒙古东道四王已经决心暂时放弃东蒙古和辽东草原。全伙开进燕云。准备据守燕云城池,以抗北明暴兵。

蒙古人守城。汉人在塞外草原纵横……这个真是太不可思议了!

不过当严忠济登上城墙,眯着眼睛一遍又一遍打量河对岸列阵北明精锐。和更远处正在构筑的巨大营盘,还有营盘上空高高飘扬的日月王旗。

这位仪表不凡,长于骑射,善于用兵,又文采卓然的第二代蒙古汉侯(几乎和张弘范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也忍不住长叹一声,低声吟道:“大元既出真命主,汉家何必有英雄。这天下事儿纷乱,真不知要到几时休……”

“大哥儿。管他甚么英雄狗熊的,不如让俺点上几千人马去杀一阵,先试一试北明贼的斤两,若他们真有传的恁般厉害,俺们严家大不了就……”

“三哥儿,说甚呢?”严忠济头也不回,便开口教学起来。刚才说话的人是严忠济的三弟严忠嗣,是严家如今的第二号人物,也是严忠济的左膀右臂。“大汗是何等英豪你我还不知道么?陈德兴虽有勇略。但行事终究乖张,不合我华夏旧例。纵横塞外是没有问题的,若据燕云也勉强。顶多就是昔日契丹的形势。想要一统天下,他那一套是不行的……这天下共主。为兄还是看好大汗!”

“大唐不行么?李唐行事颇正,有盛唐遗风,大哥儿为什么不去相投?”

严忠济摇摇头。叹口气道:“老三,你说的不错。李松寿的行事的确有吾华夏明君之风。可是李松寿能打得过大汗?史家、董家、两张家都是手握重兵的藩镇,他们会替李家去拼命?中原谁主。就要看大汗的蒙古军和李家的府兵谁厉害?李家的兵将什么底细你我还不知?他们怎能打得过大蒙古的强兵?这天子,终究是兵强马壮者为之!”

严忠嗣一指城外列阵的北明军,“论兵强马壮当属北明啊!”

“唉,你不明白……天子是兵强马壮者为之,但是兵强马壮者未必皆能为天子。陈德兴的武功没有问题,但是文治不行。他那一套马上治民,在辽东蛮荒没有问题,但是到了中原不能这样。”

“咋就不能了?”严忠嗣哼哼道,“兵强财多,国家才能强盛。兵有士爵,财有士绅,明与爵绅共天下。如今北明有强兵有丰财,试问天下谁能当之?大哥儿,俺觉得这明王是明君,对手下的武人真好……”

“那是五代莽夫的一套,可是天下间的事情复杂的紧……”严忠济苦笑着摇头,他的弟弟不甚好读书,虽然也曾师从商孟卿(商挺),但只是略通经史大义。实际上就是个只知道拳头大有理的武夫。

“大哥儿,天下事如何复杂俺不知,可是北明的精锐就在关下,明日多半就会攻城,俺们严家的兵马能抵挡几日?待到全军覆没时,可就一切皆休了!”

严忠济挥挥手,左右举着盾牌的亲卫全部推开老远。严忠济道:“老三,此事愚兄已经有了谋划。无论将来如何,严家的富贵香火,总要有人来延续的。愚兄观北明虽然难以入主中原,但是却有大契丹的前途。只是关内兴亡未知……若陈德兴坐观元唐相争,大元总有百年国祚。”

“大哥儿,您到底是甚意思?兄弟俺读书少,听不懂!”

严忠济笑了笑:“不论这些了,老三,你来守城,我带一千人去探探虚实。”

严忠嗣一愣,“一千人?忒少了点吧?怎么都得带五千啊。”

严忠济摆摆手,道:“得了吧,就咱们那些混日子的丧家兵去野战,有十万也打不过人家八千啊!”

严家原来是东平路管军万户,东平路就挨济南路边上,张柔和史天泽相继投靠李璮后,东平路随即不保。而严忠济、严忠嗣兄弟又带兵在燕京路,家眷也被忽必烈扣在身边,自然不敢去投李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