受了惊吓的丫丫躺在玲珑怀里沉沉睡去,受了惊吓的玲珑倚着树干脸色发青。

怀里的小女孩忽然抽搐了下。

玲珑无措的望着她。

枯瘦的孩子,稀拉拉的头发,安详的睡容,有什么东西堵在心口,又酸又涩,几近落泪时却忽然想起一个人嘲笑她是“好哭鬼”。

眼泪竟神奇的回去了。

丫丫的娘亲匆匆赶来,老远就见薛药使抱着自己的孩子。

“丫丫娘,你快过来,她烧的好厉害!”玲珑颤声道。

小孩子受到惊吓就会发烧,小时候弟弟被吓过,险些烧没了。玲珑抱起孩子就往庐舍跑,丫丫娘打了一桶井水,两个人不停的给孩子擦着。

罪奴生死由天,根本不会有人给药问医。

病了就用最原始的方法诊治,活不活全看命。

不断重复的在凉水里洗棉布,拧干铺在孩子身上,很快又被孩子灼热的温度烤干。丫丫娘亲的动作渐渐缓慢,绝望的看向玲珑。

年轻男孩的脖子一圈青紫痕迹,额头还带着伤,汗水浸润着伤口破皮的边沿,肯定很疼,他只顾手里的动作,大概忘了不适。

冯药使站在院里说风凉话。

“救的这么亲,八成看上小贱/奴的娘。”

周围乘凉的人会意,不约而同哈哈大笑。

“自甘下/贱,不知所谓!”冯药使继续说。

各种粗俗难听的话在玲珑脑后徘徊,她恍若未闻,手里的动作不曾慢下半分。丫丫娘含泪飞快的睃了她一眼,欲言又止。

玲珑觉得嘲讽也要建立在实力的基础上。

换成秀之先生那样的人嘲笑她,她肯定会脸红反思,冯药使这样的,实在不足为惧。

谁比谁高贵呀?

“若是……帮我把她埋了。”犹豫半晌,丫丫娘平静的说。

玲珑转目探向她,平日里甜暖的眉目一点一点的犀利起来。

“她是你的孩子!”玲珑厉声道,“还没死你就放弃她!你怎么可以放弃自己的小孩?!”

“难道活着做奴?”妇人的声线陡然拔高。

连说话都不敢大声大气的女人,忽然有勇气对药使喊。

谁又能说,这不算母爱?

玲珑当即推开这个几近崩溃的母亲,抱起小女孩就跑。

“丫丫……”妇人哀嚎一声,失声痛哭。

狠狠擦了把眼泪,玲珑紧紧咬着唇角。

丫丫的睡颜红彤彤的,抱着她,玲珑如坠冰窟般瑟瑟发抖,仿佛又看见了那一年的姐姐。

她从未跟人提起过姐姐。

十三岁的乡下女孩,却有一身太阳都晒不黑的娇/嫩肌肤。

逃荒的路上,爹娘轮流看护弟弟,只有姐姐寸步不离守着她,唯恐她走丢。

哀鸿遍野,人性泯灭的云歌城,走丢的孩子下场往往成为一锅肉。

数不清吃了多少苦遭了多少罪,终于走出云歌城,才渐渐出现水,也出现野菜,更出现一些衣冠楚楚却用诡异的眼神打量难民的人们。

姐姐却病了,烧的小脸通红,犹如三月绯红的桃花,小小的玲珑还不懂什么是美人,却也看呆了。

跟她同样看呆的还有一个衣着华丽的大人。爹似乎很喜欢别人看姐姐,忙用湿润的破布将姐姐沾了不少灰尘的脸擦净,那个大人兴奋的手都在抖。

他给爹一袋银子,爹把姐姐给他。

“姐姐!姐姐!”

雁安城外,没有一丝风的盛夏,小小的玲珑用尽所有的力气追赶那辆承载姐姐远去的马车。

那一幕,此生再不愿回忆。

那一刻,小小的她内心早已沧海桑田。

那一晚,她做了一件改变一生命运的大事。

偷走卖姐姐换来的银子,像扔垃圾一样的扔掉。

银子没了,爹将娘揍了一顿,然后卖了她。

“欸欸,干什么你?”

刘掌事在身后大喊。

殊不知终日在密林找食吃顺带玩耍的玲珑跑的比兔子还快。

刘掌事踱跺脚,大喊,“今日有贵人在蔓华苑,不想活了你!”

玲珑跳上平板骡车,盖了最后一块凉水浸透的布在丫丫身上,她就驾车狂奔。

崔药使在后门见到神情激动的玲珑,怀里还抱着个奄奄一息的孩子。

“薛药使!”她是个灵透的女孩,短暂的惊讶过后,镇定道,“随我来。”

在崔药使的院子,凉水棉布依然不停的换,玲珑的动作那么轻那么柔,若不是这悲怆的气氛,几乎能把人的心看化。

崔药使端来一碗黑乎乎的药,这也是她们唯一能为丫丫做的事。

黑夜在近乎绝望的缄默中度过,黎明姗姗来迟。

荀殷翻身跃上通身雪白的高头大马,立时有人上前双手奉上鞭子。

“你们几个,不用等我,自己玩去吧。”他说。

长巍等人拿他一点办法也没有,只能拱拱手,“师叔慢走。”

他一脸笑意,晨曦的风还夹着凉气扬起耳畔的长发,露出白皙的耳廓,干干净净的男子,一如他清明的目光。

前面出现一个熟悉的身影,高一脚低一脚的走在绿树成荫的甬路上,对一射之外不断呼哧打喷的骏马充耳不闻。

“喂,好哭鬼!”他喊。

“好哭鬼”的后背一僵,神情木纳的循声望向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