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说修伯府每日收到门客的自荐信、推荐信成堆,可门房还是用心的将简珩那份挑出来呈递上去。

皆是因燕横波迈过门槛时哼了声,“这小子还不错。”

夫人说不错,门房哪里敢耽搁,想必此人定是夫人的亲戚或者走了夫人的路子,然而不管哪一种都轮不到他来管。

更何况那小子颇有眼色,临走还塞了一锭银子给他。

简珩携着玲珑投宿距离清荷巷不远也不近的一家客栈,还让店小二买了全新的被褥,茶碗杯具,他不喜欢别人用过的。

玲珑看不下去,忍不住道,“那个,你一个投奔别人的门客,怎么一点都不低调内敛,唯恐钱修志不知你有钱是吧?”

“对啊,我是吴国皇商方连山的嫡孙,除了钱还能有啥?钱修志后天必定传召我。”简珩刚沐浴完,神清气爽的模样。

据说方连山有三四十个嫡孙,简珩混在里面还真不怕钱修志去查。

查了也白查,简珩既然要破局,各种细节方面早已打点妥当,伪造身份什么的简直不值一提。

而方家最大的遗憾便是没有出过一个像样的读书人,更别提做官的,所以他们除了钱什么也没有,对于有钱人而言,无法跻身世家大族,比死还难受。

是以,他们会毫不吝啬的推举一个相对聪明的家族子弟走士族之路。

钱修志那么贪财,自然明白简珩传达给他什么讯息,只要给我发展机会,万金酬谢什么的太简单了。

而钱修志此刻正在书房数钱,身边的谋士唾沫横飞地给他分析几份门客的名帖。

说到“方宇”之时明显一愣。

谋士激动道,“恭喜相爷,您要发笔大财了。”

玲珑一听简珩要给钱修志送那么一大笔钱,不禁心疼道,“这,这牺牲也太大了。”

简珩笑着刮了她的鼻子,“现在就开始心疼咱们的钱?”

玲珑屁股往后挪了挪。

简珩便不再逗她,继而严肃道,“我只是给他画个大饼,一旦周国出兵,我们便离开,直奔赵国。”

啊?玲珑一把攥住他的袖子,“你又想干啥?”

“那个时候舅舅应该已经身处燕国,他会按照我之前的计划,诱燕国攻打合骏,如此,可救赵。”

玲珑傻了。

只听简珩继续道,“周国精锐部队南下,留下的兵力不可能抵挡燕国大军,届时周国国君定会飞书传信主帅救援,主帅撤回精锐部队一路舟车劳顿,必定疲惫不已,对付有备而来的燕军……岌岌可危啊。”

转而,他又笑道,“你看,这里是临潼关,西南方的高地,地势险要,可守可攻,周国主帅又不是草包,肯定会在这里安营扎寨,所以,燕国一时也无法吞下周国。”

“你不是要灭燕吗,怎么听起来像灭周?”玲珑头顶有一百个问号。

“那时我肯定已经赶到赵国,劝赵国发兵,佯装攻打燕国都城,这样就形成一个死循环。轮到燕军不得不撤掉部分精锐回去救援,于是周国喘息的机会又来了。”

“当燕军火急火燎班师回朝,赵国真正的精锐军队已经与周军汇合,一举攻打燕国,燕国两头疲惫,战役并不会持续太久。”简珩眼底掠过一丝狡黠,他必不会让燕军有喘息的机会。

“这样啊,为何不直接劝周赵两国联合,非要绕这么大一圈?”玲珑睁大眼睛。

“周国势大,不吃亏怎会瞧得上赵国。而赵国国君懦弱,不逼急了,哪敢对燕国动手。”简珩道。

“原来如此,你好聪明!”玲珑无比崇拜。

“倘若现在赵国请求周国国君,战后平分燕国城池,周国国君会答应吗?”简珩心情莫名的好起来。

玲珑摇了摇头,当然不会。

“为了谈条件,我也得让周国陷入困境在先。”他笑道。

最终,赵国不费吹灰之力成为最大的赢家。

玲珑目瞪口呆。

你,你还是人么?

突然好害怕简珩这个人。

这计策就连她这样的外行听起来都惊为天人。

当真是省时省力又省钱,燕国国君若知晓,估计气也要气死。

然而这样的计策非简珩这种阴险狡诈之人,旁人还真不敢想,想了也办不到。

你以为劝诫一国发兵是那么容易的事?

但凡做到之人,皆是扬名六国的大纵横家。

简珩才十六岁啊,玲珑抬眸怔怔望着他,毫不怀疑他能做到,且会做的非常完美。

却也正因如此,他才很可怕。

她,心里有种说不出的滋味,似骄傲,似自豪,又似乎畏惧……

简珩这样的人,倘若有野心,这万里山河……玲珑不敢想下去,又仔细看了简珩一眼,旋即否定心中的猜测。

万里山河,他看不上。

他,只想要简氏回归一方净土罢了。

“干嘛这样看着我?”简珩身体微微前倾。

玲珑换了个话题,“先生也离开明镜岛了,那他的身体已经大好了吧?”

简珩点点头。

玲珑不禁喜上眉梢,“原来我的血真能解毒!”

“此事一直瞒着祖父,你不要一高兴说漏嘴。”简珩道。

原来他心里也是向着先生的!简珩果然没有简丛冷血。

玲珑望着他的眸光不禁柔和。谁知他不吃这套,陡然阴沉地提醒道,“只能解他的,别人,你别想了。”

他这话什么意思?

是只能为秀之先生解毒,还是这解毒作用只对秀之先生管用?玲珑不敢细问,因为简珩脸黑了。

显然,他想起了那不愉快的一幕。

“薛玲珑,倘若我再晚到一步,你就被脱/光了!你能不能少干点蠢事,再有下回,我一定不放过你!”他喊。

才,才没有脱/光!玲珑羞得恨不能挖个洞钻进去。

简珩冷静了下,又怕玲珑误会他,便解释道,“其实,我也不希望舅舅中毒,祖父这样,确实有些过了。不过,他也是为了简氏,很多时候我们都身不由己。”

他目光落在前方,有阳光透过窗子打进来,在他长长的睫毛笼了层光晕,随着眼眸缓缓眨合间,时间似乎也随之变慢了。

“我明白。谢谢你。”玲珑脱口而出。

简珩斜睨她,“谢我什么?”

“谢谢你也对先生好。”她从心里觉得暖。

“他是我舅舅,我对他好,理所当然,你呢?”简珩目无表情看着她,“你算什么?又跟你有什么关系?”

这,好好说着话,怎么又翻脸了?玲珑诧异的盯着他,眼眶红了。

“你说话就不能委婉一点么?”她也不高兴。

“你脸皮这么厚,还要委婉?既然整天惦记他,那去找他好了,两片金叶子就可以雇个镖局送你去燕国。这样他高兴,你也高兴,回来弄顶绿帽子给我戴便如了你心意!”他说着说着,心里也有了气。

“你,你胡说八道!干嘛对我这么凶?”玲珑泪光晃动,完全不知所措。

我凶?

“他扒你衣服的时候,别喊我救你啊?”简珩的声音没有一丝起伏。

荀殷碰你,也没见你要死要活,反而对他惦念不忘?

我碰你,却犹如躲避蛇蝎!

简珩的心沉到了谷底,有些事终究不是假装不在意便可释怀的。

按照当初的规划,得了她的身子,基本没有后顾之忧。

可一些事情,正逐渐超出他的控制,比如她的心。

现在才惊觉,光身子有什么用,他也想要她的心。

简珩推门而出,立在廊下借冷风拂面清醒清醒,今天,他有点失控。

玲珑觉得自己很冤枉,先生当时失去理智,根本无法控制。

且自己又不是自愿的。

“吃亏受罪的人是我,关你什么事呀!凭什么对我发脾气!”玲珑含泪咬唇,瞪着大敞的房门。

门外是简珩挺拔俊秀的背影。

她脑子糊涂,想了半天又转回荀殷身上。下回遇到先生,哪怕再放点血也得确保他完全好了。

而那个见死不救的辛世瞻,玲珑只要一想就恨的牙痒痒。

这也给她提了个醒,辛世瞻是暗影,别以为他对自己手下留情便把他当好人。

而被玲珑划入敌方的辛世瞻则需要几个月时间来养伤。

侍女将熬好的汤药端来,试了试温度,才小心翼翼伺候辛世瞻服用。

他端起碗,一口饮尽,将碗扔给侍女,剑眉凛然,目光阴鸷。

一袭紫衣男子走了进来,瞥了辛世瞻的面色一眼,笑道,“师弟,成大事者就要不择手段,若非你一时心软,此时此刻懊恼不已甚至丢了性命的应该是简珩。”

紫衣男子责备辛世瞻。

当初就该拿下薛玲珑,活也好死也好,即便要挟不了简珩,也能用来恶心恶心他。

“我们是暗影,不是淫/贼。”辛世瞻嘲讽道。

“你错了。暗影对待不同的对手就要用不同的方式。有人重财,我们便从金钱方面攻克,有人重利,我们便以权力诱惑,有人重色,我们便要美人出手,而简珩这种重情的,最好对付。把他女人弄个半死,哈哈……”紫衣男子笑起来一双微微上挑的桃花眼雌雄莫辨。

辛世瞻闭上眼,似乎睡了,紫衣男子不悦的瞪了他一下,拂袖而去。

叹口气,翻个身,辛世瞻也懊恼不已,当时是该把那丫头打晕拖走,多省事。

谁知道她那么拼,打架也没个章法,都敢坐到他身上。

辛世瞻不得不承认,事情坏就坏在被玲珑坐了,当时他大脑一片空白,想推她,都不知该从哪里下手,摸到哪,哪儿都是嫩的、软的,又想踹她,感觉这丫头还不够他一脚。

折腾半天,他是狼狈不已,而她,斗志昂扬。

他气愤的翻个身,下回一定饶不了她。

周国客栈里的薛玲珑忍不住后背浮起一层冷汗。

“怎么了?”简珩眼睛盯着书,又似乎盯着她。

距离简珩发脾气约有两个时辰,这期间他一直不吭声,玲珑就更不敢吭声。

但还是极有眼色的烧水泡茶,免得他喝不到称心的又发火。

玲珑这样安慰自己:他,到底比我小两岁,还有一起长大的情分,让着他些吧。又不是你死我活的仇家。

于是,玲珑决定把简珩当小孩看,如此,便也没那么伤心,那么生气。

此刻见他主动搭理自己,玲珑急忙将霁红杯盏递给他,小声道,“简珩,事情解决以后,我们马上回明镜岛好不好?”

“为什么?”他没有接杯盏,反而包住她的手,紧紧的。

玲珑哽咽道,“我想姐姐了。”走的太突然,没来得及跟所有人打招呼。

简珩诧异的望向她。

“她是袁伯宗的人。”他无情道。

“简珩,我姐姐不是坏人,就算是袁伯宗的人,你也不能伤害她。”

“如果她伤害我呢?”简珩问。

“不会的,我与姐姐说过咱俩的关系,她知道你对我……也挺好的。”她心虚道。

“是吗?”简珩嘴角勾起一抹讽笑,“原来我对你,只是‘挺’好的。”

“各为其主,各谋其事,她若损害了简氏的利益,我不可能坐视不理。”他无法对玲珑承诺什么。

玲珑一惊,抽回手,“我是简氏养大的,心,自然也在简氏。只是求你,万一真有不好的那么一天,可不可以看在我的面上,饶她一命。”

她又补充道,“我会劝姐姐避开简氏与冷氏的纷争,她是个聪明人!”

“如果你肯嫁给我,简氏嫡少夫人的面子,我应该会考虑。”他说。

玲珑愣住。

还是不愿意?简珩冷笑了声,“不答应也行,咱们就这么耗着,一辈子还长呢。”

“恐怕此生你只能将荀殷藏在心底了,看得见,却永远得不到,就像我一样!”

说完,他起身离开,彻夜未归。

简珩,怎么这么混账啊!

两行清泪自玲珑脸庞滑落。

翌日,玲珑揉了揉桃子似的眼睛,睁开。

赫然是简珩一瞬不瞬凝视她的脸庞。

啊——

冷不丁看见个人在卧室,她第一反应自是吓得不轻。

嘴巴就被简珩一手捂住。他黑着脸道,“是我。”

是你也不能这么随便进人家睡觉的地方!玲珑想反驳他,又想起两人睡了一路,可……可那不是赶路没条件吗。

简珩进来的时候发现屋里烛火通明,寸许粗的蜡烛座上堆了厚厚的一层蜡泪,可见她有多怕鬼。

玲珑胆小,在信任的地方什么都好说,可荒山野岭或者人来人往的客栈,她就不淡定了。

“昨晚我不在,你怎么没给鬼叼走啊?”他问。

玲珑气的弹起来,“要叼也先逮你叼,话本里的鬼都吃男人!”

简珩目光一顿。

她睡觉素来不老实,襟口也松了,露出一小截白嫩的锁骨,柳绿的兜兜绳结也露出了一点,挂在纤细的脖颈上。

柳绿色的兜兜,是中间绣了鹅黄色牡丹的那件么?

简珩微垂眼睑,转过头,叹了口气,沉默片刻。

玲珑急忙套上外套,慢吞吞往床沿挪,却被他顺势从后面抱住,双臂紧紧箍住她的腰,恨不能勒断了才好。

她着急了,去拆他的手,明明都是血肉做的,可他一使劲,那胳膊仿佛变成了铁铸的,硬邦邦的。

“阿珑,我对你这么好,你怎么总是气我,嗯?”他问她。

玲珑反驳道,“难道我对你就不好吗,给你欺负了一次又一次,还不是傻乎乎的信任你,就连泡茶也没想过给你下点药!”

他有什么好委屈的?

欺负人的是他,嘴皮子利索的也是他,就连对她做混账事时,她痛苦,他都是快活的。

玲珑背对简珩,没有看见他眸中潋滟的水光,他神情复杂道,“难道荀殷可以亲可以抱,我就不行么?”

玲珑浑身僵住。

简珩越说越过分了。

“你怎能说这样的话!你到底想怎样?”她眼前一片水雾,扭身瞪着他几乎看不清他的表情。

我想怎样?

简珩喊道,“我要你爱我,心里只有我,身体和心都完完全全的接纳我。”

“可是这跟先生又有什么关系?你干嘛攀扯他?”玲珑伤心道,“先生是个好人,在我举步维艰的时候收留我,我视他如亲人般,更尊他为师长。尤其他受了伤,我不管他,谁管他?”

“举步维艰?你什么时候举步维艰了?”简珩握住她的肩膀。

玲珑轻声问,“你说呢?”

简珩表情僵了僵。

他只顾沉浸在得到她身体的喜悦中,从未思考过她有多害怕多痛苦。

简珩心里堵得慌,若换成普通女孩,被讨厌的人玷/污清白,应该终日以泪洗面或者上吊抹脖子了吧?

还好,她挺过来了。

她哭着指责他,还嘴硬的与他吵架,结果被他一顿冷嘲热讽加欺负。想到这里,简珩懊恼不已,又想起那句“这是你欠我的,就得还我”。

他是疯了才说那样的话,好好一段情就被变成了交易。

所以阿珑最后才妥协了吧,她认可了他的交易。

她是不是很绝望?而人在绝望的时候哪怕获得一丁点温暖都将放大成铭记一生的印记。

简珩感觉心里凉飕飕的,他对阿珑好了十几年,终究因为那一夜输给荀殷一瞬间的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