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简最好了!我最爱珍妮特!”阿黛勒大声欢呼,没出息的抱住家庭教师的脖子,用力蹭着她的脸颊,把满腹委屈、不甘和哀怨的通通抛到了肚子外面。

二十世纪初,德国黑森林地区的特产黑森林蛋糕才出现并流行起来。放眼望去,长桌上摆满了工具和食材,简不禁生出一丝身为“穿越者”的优越感。

接下来就到了她秀优越感的时间了(大雾)。

“我们为什么不叫厨子准备面粉呢,珍妮特?嗯,叫厨子帮忙准备面粉。”阿黛勒在“帮忙”这个单词上加重了语气,她歪着脑袋、咬着嘴唇,粉嘟嘟的细小手指点来点去,都没找到面粉的存在。

“黑森林蛋糕是不用面粉的,阿黛勒。”简围上借来的围裙,把袖子捋得高高的,“这样一来蛋糕里才不容易出现气泡,口感也会更加细腻绵密,明白了吗?”

阿黛勒似懂非懂的点点头,口中喃喃自语似的反复念叨着:“黑森林蛋糕不用面粉,黑森林不用面粉,蛋糕不用面粉……那用什么?”

“榛果粉和杏仁粉,比面粉香多啦。”简挖了一勺可可粉混进其中,指着木头长桌上的细筛子说,“看见这个筛子了吗?接下来我需要你帮忙了,来,阿黛勒,拿这个筛子把榛果粉、杏仁粉与可可粉的混合物过三遍,这样才足够细腻。”

简把小姑娘一头沉重的漂亮卷发盘起来,再拿头巾包裹得严严实实,防止造成不必要的损失。

“过筛子过筛子过筛子……”阿黛勒从善如流、屁颠屁颠的筛起来。她小心翼翼的抖动着手腕,那认真严肃的模样堪比供奉基督血肉的信徒。

等满桌、满地以及满脸都被坚果粉弄花了之后,小姑娘终于胜利完成任务。

简忍住放声大笑的冲动,一脸严肃的表扬小花猫说:“干得好。”接下来就是简的操作时间了,她把水和糖加进蛋黄里,搅拌均匀后一股脑倒进坚果粉中,搅拌成浓度适宜的面糊。

“请把樱桃汁和樱桃酒递给我,亲爱的。”

阿黛勒啪嗒啪嗒的跑到架子旁,费力的念着瓶瓶罐罐上的标识:“苹果酱……草莓酱……这个不认识……那个看起来也不是……”大海捞针的过了一遍后,法国小妞终于从异国文字中找到了樱桃汁和樱桃酒。她珍重的捧着两个玻璃瓶,那副虔诚认真的模样活像摩西捧着上帝赐予的权杖。

“取一些樱桃酒和樱桃汁……太少了,再多一些,对就这么多,倒进面糊里再搅拌均匀。”指挥着笨手笨脚却一丝不苟的萝莉,简往蛋清里加了一点食盐,把蛋清打成泡沫,“你瞧,阿黛勒,就算把容器翻转过来,蛋清泡沫也不会掉出来了,这叫做硬性发泡。”

“硬性发泡……”阿黛勒眨巴着小鹿斑比似的纯良无邪的眼睛,伸出红红白白的小手……腹黑的戳了戳圆滚滚的蛋白泡。

简噗嗤一笑,把打好的蛋清倒进阿黛勒搅拌好的面糊里,约三分一之后就停止倾倒,然后致力于轻柔搅拌。搅拌一会儿后,她才把剩下三分之二蛋清全部倒入。

“蛋清泡泡不能一次倒完,不能一次倒完,泡泡不能……”阿黛勒出神的盯着咖啡色的混合液,口中颠三倒四的念念有词。

“而且不能搅拌过度,否则气泡就不足了。”简笑眯眯的接过话,海蓝色的大眼睛弯成一对月牙。

“气泡……”小姑娘白眼一翻,彻底懵了。

简扭过头促狭一笑,与此同时并没有忘记手头的工作:她把咖啡色的混合液体倒进烤蛋糕的模具,又把模具推进了烤箱。

阿黛勒眼巴巴的盯着烤箱,看上去恨不得跟着蛋糕一起钻进去似的。

“我们再去做点别的,阿黛勒,一个小时以后蛋糕才能烤好呢。”她拉着小姑娘沾满面糊的手,牵着恋恋不舍、一步三回头的萝莉离开了厨房。

“让阿德拉在起居室完成她的作业吧,简小姐,图书室的炉火生的不够旺。”费尔法克斯太太在楼下巡视时碰见了家庭女教师和她的学生,于是温和体贴的建议说。

简采纳了她的建议,费尔法克斯太太平静安详的面孔上流露出真心诚意的喜悦。

“我很高兴——”她在简对面坐下,把几乎称得上形影不离的肥猫放到膝头,继续说,“我很高兴你来了,不仅指你今天的出现。有人作伴的话,住在桑菲尔德还是很愉快的。当然,什么时候都不错,桑菲尔德是一个很好的老庄园,也许近几年有些冷落,但它还是个体面的地方。不过你知道,在冬天,即使住在最好的房子里你也会觉得孤独凄凉的。我说孤独——莉娅当然是位可爱的姑娘,约翰夫妇是正派人——但你知道他们不过是仆人,总不能同他们平等交谈吧,你得同他们保持适当的距离,免得自己失去威信。确实去年冬天——如果你还记得的话,那是个很冷的冬天,不是下雪,就是刮风下雨——从十一月到今年二月,除了卖肉的和送信的,没有人到桑菲尔德来过。一夜一夜的独自坐着,我实在难免感到忧伤。有时我让莉娅进来读些东西给我听听,不过我想这可怜姑娘并不喜欢这份差使。春秋两季情况好一些,阳光和长长的白天使得一切大不相同。随后,秋季刚刚开始,小阿德拉·瓦伦和她的保姆就来了,一个孩子立刻使一幢房子活了起来,接着你也来了,我感到很愉快,非常愉快。”

“没错,英国的天气实在糟糕,糟糕阴沉的天空总会使人抑郁。”简一边进行着十字绣的工程——她目前没有也不打算把自己写小说的副业公之于众——一边随声附和。

“确实如此,阴沉的天气让人的心情也变得压抑,这时候人的倾诉欲^望就会变得特别强烈,我由衷的感谢上帝,让阿德拉和你来到了桑菲尔德。”费尔法克斯太太抚弄着膝头的肥猫,看上去十分需要有人跟她谈天说地、分享快乐以及分担忧愁。

阴沉的天气让人的心情也变得压抑,这时候人的倾诉欲^望就会变得特别强烈……

——简·班纳特,你这个不折不扣、自以为是的傻瓜!

她附和着管家太太热切的倾诉,在心中把自己骂了个狗血淋头。

三年前那封信的内容历历在目——

“这一切都不是我想要的,我真心实意的不希望终生困在这里——小房子也好,大庄园也罢——与所谓的朋友们说着言不由衷的话,聊着闲言碎语的天……”

“我就是不愿把所有人都习惯的一切视作理所当然,不愿除了相互拜访就无所事事,不愿安于现状的变成一个真正的十九世纪淑女,不愿虚情假意的寒暄,不愿每时每刻的否定一个真实的自我……”

在阴沉、阴郁和阴霾的天空下,人会变得不由自主的压抑郁闷,而闲谈不过是排遣抑郁的最有效方式而已!

什么“不愿被同化”,什么“不希望变成只关心闲言碎语、八卦绯闻的长舌妇”,长舌妇!实在是太可笑了!

亏她还自诩“理解他人”!亏她还自称“换位思考”!亏她自认为是“现代人”而洋洋得意高人一等!她不过是沾了穿越前阳光灿烂、狂风暴雨的季风气候的光!

就像四年之前,在姐妹们融洽交谈的卧室里,玛丽照着书本冗长的说:“谁都不免因为自己具有了某种品质而自命不凡……”

而简的自命不凡之处……是身为“穿越者”的自负和委屈。

傲慢、自负的高人一等之感,还有高高在上指点江山的念头,是身为“穿越者”的简的原罪。

“亲爱的珍妮特,我在想……是不是蛋糕快烤好了……”阿黛勒像一朵跳跃的蘑菇,在简面前扎了根,并把她陷入自我唾弃和自我厌恶的家庭教师,从恼人的负面情绪中解救出来。

“你说得对,阿黛勒,我们该去厨房了,可爱的蛋糕在烤箱里翘首企盼呢。”她摇了摇头,用一个灿烂的笑容让自己恢复了平常的模样。

当阿黛勒恭谨虔诚的盯着出炉的蛋糕,迫不及待的准备大快朵颐时,简的一句话将她打入深渊:“不,别伸手,我们还要很多工序和步骤需要进行。”

口水直流、肚子乱叫的小姑娘,直勾勾的盯着近在咫尺、可望又触手可及的蛋糕,闻着一波接一波钻进鼻孔的香气,傻眼了。

她死命的盯着这块圆形的咖啡色蛋糕,直至它彻底冷却,好像要用眼睛把蛋糕生吞活剥了似的。

“虽然把热气腾腾、香味扑鼻的蛋糕放冷很可惜,但我们必须这么做。”简一边偷笑“欺负软萌软萌的小萝莉最带感了”,一边把蛋糕横切成三片。

阿黛勒用泫然欲泣的控诉眼神,眼睛眨也不眨的凝视着被简大刀阔斧蹂躏的蛋糕。

“请把樱桃罐头递给我,阿黛勒,我需要酸樱桃做蛋糕的夹层。”简一挥手,刚才还满腹委屈的小姑娘就屁颠屁颠的完成自己的使命去了。

面粉加入樱桃汁里,搅拌均匀后煮开。煮好之后,简把它小心翼翼的涂抹在底层的蛋糕上,细致的刮平后,打开樱桃罐头,把酸樱桃控干水后整齐的摆放在底层的蛋糕上。

阿黛勒擦了擦口水。

鲜奶油与樱桃酒小心混合后,被薄薄的抹在了樱桃上。

阿黛勒抽了抽鼻子。

中间层的蛋糕被摆在上面,压紧后再抹上一层混合了樱桃酒的奶油。

阿黛勒心领神会,更加用力的盯着蛋糕,她知道胜利在望了。

最上层的蛋糕摆好压紧、奶油也抹平之后,阿黛勒迫不及待的欢呼:“我们可以开吃了吗?”

“我真不忍心回答你,阿黛勒……”简撅了撅嘴唇,“但假如你一定要问的话,我的回答是——不行。”

“为什么?”阿黛勒悲愤的控诉。

“好啦,不逗你了。”简重新绽开笑脸,手上的动作仍在有条不紊的进行,“只剩下稍作装饰了。”

她把厨子准备好的巧克力屑洒在蛋糕表层,半固体的奶油立刻亲密无间的接纳了它们。剩下的混合了樱桃酒的奶油用来涂抹蛋糕侧面以及做成奶油花朵,十六枚红艳艳的酸樱桃落座在十六团奶油花朵上……“大功告成了。”

“我爱你珍妮特!”阿黛勒神情的凝视着大功告成的黑森林蛋糕,热烈的喊出她“爱的宣言”。

蛋糕被切成三角的形状,深红的樱桃镶嵌在洁白的奶油花朵上面,身^下就是富有层次感的深棕、粉白、浅棕、粉白、浅棕、粉白和浅棕……像一支优秀的管弦乐队奏出的交响乐,层次分明又完美和谐的融为一体。

微笑着看埋头苦吃、再次把自己变成花猫的阿黛勒,一种安详的幸福之感,破开厚实冷硬的包子皮,细腻温热的渗入包子馅儿中。

作者有话要说:拼命码字的小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