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这位学识有限的可敬的太太,能够给予的最高规格的赞赏。

阿黛勒趴在窗子前,像哨兵一样尽职尽责的观察情况。过了大约五分钟,她兴奋的大喊:“他们来了!”阿黛勒挣扎了一小会儿,随即冲向稳坐餐桌旁的简,把她拉到窗前。

眼前的景色,与简曾经在电影中所看到的没有什么区别:

四位骑手策马驰上了小道,两辆敞开的马车尾随其后。车内面纱飘拂,羽毛起伏。

罗切斯特先生一马当先,与他并驾齐驱的景色无意就是大名鼎鼎的布兰奇·英格拉姆小姐。这位女士身材高挑丰满,骑在马背上几乎跟罗切斯特先生一样高。她紫色的骑马装拖得长长的,面纱遮住了传说中倾国倾城的容貌,一根硕大的羽毛插在骑装的帽子上,得意洋洋的随风招展。

“我要下楼,珍妮特!”爱热闹的法国小妞忍不住了。

简按住她,把跃跃欲试、蠢蠢欲动的小姑娘按在膝头,笑着捏了捏她的鼻子:“会的,你当然会下楼。但之前我需要跟罗切斯特先生说一声,否则就太唐突了,明白吗,心神不宁的巴黎小妞儿?”

阿黛勒想了想,细细弯弯的眉毛挑起来,不明觉厉,于是赖在简怀里,等家庭教师禀告她的监护人。

这时大厅里人声鼎沸,笑语纷纭。男士们深沉的语调,女士们银铃似的嗓音交融在一起,就像她在浪博恩、在麦里屯、在凯瑟琳公爵夫人家经历过的一模一样。

百忙之中,简找到了难得一人的罗切斯特先生,为阿黛勒提出请求。

本以为这位固执挑剔的男主人会毫不犹豫的拒绝“咿咿呀呀的孩子”,简甚至做好了打持久战的准备——谁知罗切斯特先生理所当然的应许了,唯一的要求是家庭女教师必须与阿黛勒同时出现——以防这位小姑娘做出失礼的言行。

这么好说话的罗切斯特先生,真让人不适应呢。

当来客陆续进入客厅后,谈笑风生的声音就放得很轻了,像一群发出柔和的嗡嗡声的蜜蜂。客人们用完晚餐后,轻轻起立,离开餐桌,帐幔被撩到了拱门背后,露出了餐室,只见长长的桌上摆满了盛点心的豪华餐具,烛光倾泻在银制的和玻璃的器皿上。

一群女士从门口走了出来,她们的裙摆蓬松而宽大,拼命向外延伸拓展着,仿佛雾气放大了月亮一样,这些服装也把她们的人放大了。

简拉着身穿粉红色缎子罩衣、系着长长的腰

带、戴着黑色网眼无指手套、严肃得堪比辩护律师和首席法官的阿黛勒,向云朵般飘来的小姐太太们行屈膝礼。

阿黛勒急切的左顾右盼,一双褐色的大眼睛流光溢彩,显出一种不可言喻的满足,仿佛她的幸福之杯已经叫翩然而来的裙子、珠宝和羽毛斟满了。而她的家庭女教师低着脸不肯抬头,一束束卷发垂在脸颊两侧,力求把存在感降到最低。

女客们走过简和阿黛勒,在房间里散开,有些人一下子坐下来,斜倚在沙发和卧榻上;有的俯身向着桌子,细细揣摩起花和书来,其余的人则团团围着火炉。大家都用低沉而清晰的调子交谈着,比浪博恩和麦里屯的乡下文雅讲究许多。

简坐在帷幔的阴影中,她深知就算自己敢于调戏和捉弄年收入一万英镑的达西先生,敢于把傲慢的可怕的凯瑟琳公爵夫人当做一条炸毛狗来顺毛,此时此刻,她也毫无疑问的背剥夺了参与谈话的权利。

她只是个家庭女教师,简对自己的处境有着深刻清晰的认知与定位——甚至感到满意——毕竟,她从来不喜欢社交场上言之无味的闲谈,就算她认识到这种谈话的必要性与合理性也不行。

虽然简做出一副低眉顺眼的样子刷低存在感,可她并没有停止对太太小姐们的观察。

当她的目光落到屋子中央那位身材最高、气场最强、宛如战争女神降世的白色倩影,就知道那是布兰奇·英格拉姆小姐稳坐钓鱼台,等着金龟婿上钩了。

这位被费尔法克斯太太称为“宴会女王”的美人儿真是名不虚传,高挑丰满的身材,溜削光滑的肩膀,典雅颀长的脖子,黝黑而洁净的橄榄色皮肤——就像二百年后流行的那样。她有一双又大又黑的眼睛,这让简脑补她跟她名单上的猎物是失散多年的兄妹……

布兰奇·英格拉姆小姐一身洁白的长裙,长而蓬松的裙摆曳地,拖在地板上像海浪一样翻涌。一块琥珀色的围巾绕过肩膀,越过胸前,在腰上扎一下,一直垂到膝盖之下,下端悬着长长的流苏。她手持与裙子相配的巨大羽毛白扇,顾盼生姿。

只是,当这位黑美人开口说话的时候……

尼玛活脱脱一个年轻版的凯瑟琳·德·包尔公爵夫人!

简想破脑袋也弄不明白,这位美貌浑然天成的女郎为什么要把语调变得如此傲气十足、装腔作势

;那红润的唇边傲气十足、嘲讽满满,简怎么也搞不清楚这么漂亮的嘴唇为什么会被她扭曲成这样的形状……

她神气活现的卖弄着各种专业字眼,戏弄着别的太太的无知……布兰奇与凯瑟琳夫人唯一的区别在于,公爵夫人以“掌控别人”为乐,英格拉姆小姐的欢乐之源却来源于“比别人强”。

你真是太单纯了,布兰奇·英格拉姆小姐!钓男人绝不是这么钓的,尤其在你的猎物是一只奇葩的时候!

与安安稳稳、平心静气坐着的简不同,女士们一进来,阿黛勒就迫不及待的站起来迎了上去,端端正正鞠了一躬,并且一本正经的说:“Bon jour,mesdames。”

英格拉姆小姐带着嘲弄的神情低头看她,冲着母亲嚷道:“哈,一个多小的玩偶!罗切斯特先生从哪里捡来的?”

她跟母亲说话时用的是法语,讲得流利优美,语调也正确。

“这是罗切斯特先生收养的法国小姑娘,宝贝儿。”同样傲慢的英格拉姆太太回答。

“他早该把这个碍事的小东西送进学校了。”布兰奇小姐高傲的仰起脖子,得意洋洋的发表自己的高超见解,“谁知道他非但没有这么做,反而给她请了个家庭教师!你瞧,妈妈,她还在那边窗帘的后面呢。”

阿黛勒抬起椭圆形的脸蛋,从对方的语气中捕获不到善意,她委屈的眨了眨褐色的大眼睛。

简的心里微微刺痛了一下。

她轻盈优美的站直身子,从帷幔的阴影下走了出来。

对于他人的诋毁、诽谤和讥笑,简早就不放在心上了——在经历了整整三年的摸打滚爬、成功化身“实心皮球”之后——但她不能允许阿黛勒受到本不该承受的伤害,绝对不能。

简脚步轻快,一眨眼就站在布兰奇小姐面前。当她用一种带着笑意的轻快语气用法语说话时,房间里的全部目光都集中到了她们身上。

“既然您清楚阿黛勒的身份,在主人的宅子里嘲笑他的监护人,是不是似乎有失妥当呢?”

阿黛勒匆匆忙忙低下头,擦去委屈和感激的眼泪。

布兰奇小姐没想到一个下人胆敢如此不留情面的顶撞她,她高贵的自尊和虚荣受到了极大的伤害,怒气冲天,非把颜面挽回不可。

“你就是那个家庭女教师了吧?”布兰奇小姐轻哼一声,怒气让那张秀美的面孔变得阴沉,“看在罗切斯特先生的面子上,我可以容忍你的无礼和冒犯,但请容我好心提醒你,你的裙子已经是十年前的款式了,连我们家的厨子都不要穿,请你千万别穿出来给罗切斯特先生丢脸。”

多么没水准不精准的反击啊……简配合着咧开嘴,笑得更灿烂了:“我的身份是家庭女教师,请您认识到这一不可更改的事实。如果我像在场各位高贵的太太小姐们一样,用珠宝和绸缎装饰自己的话,恐怕又会招来不安分的勾引男主人的骂名了,就像某人试图去做的那样,不是吗,美丽的英格拉姆小姐?”

布兰奇乌黑的大眼睛瞪得圆溜溜的,她橄榄色的面孔涨成紫红色,脱口而出说:“家庭教师真是场灾难,既可怕,又讨厌,还缺乏教养,又不懂得尊重人!”

简歪了歪脑袋,拉住阿黛勒的手,把她送到一位面色和善、一看就喜欢孩子的、正在围观看热闹的太太身边,施施然转过身,拖着长腔说:“有些人从不做不尊重自己的事,有些人从不允许别人不尊重自己,这大概就是爱惜羽毛和爱惜鼻毛的差别吧。”

她透过浓密的睫毛,发现布兰奇·英格拉姆小姐气得胸^脯上下起伏,英格拉姆太太目瞪口呆,太太小姐们用聚光灯一样的目光围着她们……简决定见好就收——行为再怎么欠妥,英格拉姆小姐毕竟是男主人的贵客——她换了一副和蔼可亲的语调说:“当然啦,您可是个有教养的贵族小姐——正如大家都清楚都认同的那样——您是不会过分爱惜您的鼻毛,对吗?竟然不动声色的容忍了我这么久的冒犯,您实在是太体贴太有容人之量了,英格拉姆小姐!”

布兰奇·英格拉姆小姐:“……”

“一定是厄里斯把金苹果扔进了桑菲尔德,才让女神们为了谁更美而争执不休。”

……罗切斯特先生,你来的真是时候,听墙角愉快吗?

“来吧,美丽的姑娘们,桑菲尔德是一座阴森的老宅子,就指望着你们给它增光添彩呢!”罗切斯特先生笑容可掬,“英格拉姆小姐和班纳特小姐都擅长钢琴,我请求你们来点音乐,来安抚众人饥^渴的耳朵和心灵。”

……你可真是恶趣味,罗切斯特先生。既然如此,那么如你所愿。

简优雅的一转身,墨蓝的裙裾像花朵一样打开,她笑盈盈的对目眦欲裂的英格拉姆小姐说:“我们来一次四手联弹吧,亲爱的英格拉姆小姐,我的技术绝不会辱没了您弹琴的才能。”

布兰奇·英格拉姆小姐:“……”

罗切斯特先生:“……”

众宾客:“……”

据说对付奇葩有个英明绝伦的主意:凶狠干仗,撕破脸,再装作什么都没发生,可反复使用。

琴声响起,起居室里的这一幕是多么奇异和令人惊叹:

两位同样年轻、容貌像智慧女神跟月亮女神一样各有千秋、难分高下的女郎,同样仪态万方的坐在钢琴前面,进行着一曲四手联弹。

橄榄色皮肤的美人眉头微蹙,神情傲气、愠怒而矜持,她笼在一身象征纯真无邪的白色长袍中,却偏偏派头十足、趾高气扬,显然她一心要给人留下深刻的印象。

而坐在黑发褐肤美人旁边的,是一个美丽程度的年轻女郎。金色发卷垂在雪白的脸颊两侧,却始终不如她的笑容灿烂明艳。她神情平静,嘴角含笑,姿态优美大方,像春季最温暖的朝阳和微风,像未加冕的女王。

作者有话要说:求撒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