奈莉生硬地从牙缝中挤出答案:“如果处在相同处境的是另一个人,我一样也会选择救他、不舍弃他。”

“也就是说,”卡尔萨斯轻轻一笑,“你不希望出现任何的牺牲者。可你所坚持的理想扭曲而危险,只会拉着你一起溺死,即使这样也无所谓吗?”他抬头看着她,分明是仰视的姿态,却无半分弱势;甚至于说,他的态度极为游刃有余:“又或者说,你只是害怕做出选择而已。你知道不可能拯救所有人,所以干脆拒绝选择。”

他压低了声音:“可那样,只会谁都救不了。”

奈莉背过身去握紧了拳头,沉声说:“说我是愚蠢而天真的理想主义也无所谓,那样的循环和结局,我已经受够了。没有人生来就应当被钉上耻辱柱,命中注定……只是骗人骗己的鬼话而已!”

她很少这么激动强硬,卡尔萨斯罕见地找不到应答的措辞,沉默了片刻。在她以为他将一直这样安静下去的时候,他忽然再次开口:“但是为什么你不能容忍牺牲者的存在?”

奈莉没有回答。

对方发出毫无笑意的低笑:“这想法很异常。生存与死亡,救赎与牺牲,光和影,这是司空见惯的常态。更何况这是一个多么无可救药的世界,你也应该清楚。”

两个人的视线在半空胶着,奈莉的身体颤抖了一下;卡尔萨斯看在眼里,惨笑着抚上胸口,以冰冷的语调缓缓说:“如果我一次次任由勇者杀死,就能真的拯救这个世界,让人感到幸福,那么我无话可说。可是即便一次次重来,人类还是愚蠢、自私、一次次自我灭亡走向终末,这样任何人都无法幸福的世界,这样混蛋的世界,还是干脆点覆灭好了。”

他说得有些急,咳嗽起来。

奈莉上前一步,对方却给了她一个警告般的眼神。他红眸中的绝望太浓烈太炙热,在她面前划开一道清晰的界线,她只得生生抑制住自己的动作。她想给自己找点事做,便将手套缓缓脱下,掌心的血渍已经干涸为黑褐色,宛如疫病留下的丑恶痕迹。

“你明知这点,却还是选择为与你素未平生的人拼命,即便会受伤会痛苦……也毫不在乎。”卡尔萨斯几乎是控诉地问她:“为什么不能选择只是救我呢?你很清楚,那样做很简单。为什么唯独对我这样残忍?”

奈莉闭了闭眼,语气仍旧镇定:“千万人的人生的重量,我承担不起。”她摇了摇头,重复自己在心中默念过太多次的句子:“我不能因为自己错误的选择牺牲他人,他们是无辜的。”

“而我是有罪的。”卡尔萨斯面无表情地补充。

奈莉缓缓启眸,没有回避他的注视,而是直直地看回去,那轻而平和的语气在此刻显得有些异常:“如果你一定要这么认定的话……我与你同罪。”

卡尔萨斯向奈莉伸出手。他的指尖仿佛有无形的丝线,牵引着她,令她不由自主再迈近半步,朝着他俯下身去。

他扣住了她的手腕,向下一拉一带将人按在怀里。

那双暗夜般的羽翼伸展开来,小心翼翼地将她从后包裹,营造出一个半隔绝的小小天地。

这个拥抱没有预料中的血腥气,魔王显然在她离开期间自行处理了伤口。他吻了一下她的耳垂,动作小心而克制:“你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他意味深长地顿了顿,语声中现出笑意,“但是我很高兴。”

仿佛觉得这么说还不够准确,他摇摇头修正了说法:“不,单单你为我引开追兵这件事就足够了。”

他坦诚而纯粹的欣喜猝不及防撞进她心里。这样的卡尔萨斯一直让人狠不下心来,奈莉不自禁有些恍惚。她咬住嘴唇,半晌也没生出将对方推开的力气。

因为是被拽到怀里的,奈莉便就势坐在了魔王曲起的腿上。这是个尴尬的位置,稍稍动弹便可能一路滑下去,彻底变成暧昧无比的姿态。

只是稍稍想象,奈莉便觉得全身的血都往脸上涌。

进退维谷之下,奈莉绷紧了脊背,在卡尔萨斯身后的墙上微微一撑,便想要退开。对方倒没阻拦,只是以若有所思的目光打量她。

刺客的打扮自然以行动灵便为最优先项。宽大的披风里是贴身的皮质衣裤,袖口、襟前、腰间和腿上都缝上了革带,方便勾连绳索和其他道具。原本是实用性极强的打扮,用另一种眼光打量自然有了几分难言的诱惑。

奈莉被他这么打量得心里发毛,转头看向窗外,慌乱之下忘记要维持原本冷淡疏离的口气:“守夜人的灯灭了,现在离开很安全。”

卡尔萨斯矜持地拧了拧眉头,扶着墙站起来,身后的黑翼扑簌两下,像是要起飞。他踱到窗边,手指搭上窗沿,猛地回头来了一句:“以后出门记得穿披风。”

奈莉怔了怔才读懂了他话中的潜台词,顿时又觉得脸上发热。她没来得及反驳对方多管闲事,魔王已经展开翅膀,从窗口倏地飞远。

夜风从敞开的窗户里灌进来,一片黑色的羽毛飘落在地,奈莉将它拾起,捏在指间转了转,为难地皱了皱眉,仔细检查了一番后将它扔进了储物袋。

关上窗,奈莉在床上躺下。匕首就在枕头下,她却还是毫无睡意。虽然不知道卡尔萨斯想要破坏的是否就是那件兵器,但在几个小时后,她将得到它。仅仅是这点,就足够令人难以成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