奈莉半晌都没说话。她转头看向杰拉德的方向,脑海中响起他最后的嘱托,握着匕首的手指紧了紧。她好像一瞬间下了决心,向伊珐夫人的方向走了两步,冷静地请求:“麻烦您保证之后一段时间内,他什么都做不了。”

公爵夫人讶然地瞪大了眼睛,翠绿的眸底渐渐浮上一抹兴味来:“没问题。”

奈莉深吸了口气,徐缓而清晰地说道:“请让我代替他成为容器。”

伊珐微微一震,视线向下移了移,在某处一定。从她的神色判断,她显然领会了这个请求后更深的意味。她没有立即同意,而是郑重地询问:“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

奈莉只是简短地回答:“这对所有人都好。”

公爵夫人脸上的笑尽数收敛进去,她静静看了奈莉片刻,垂头行了个标准的宫礼:“谢谢。”

这一声道谢比之前她说的任何一句话都要真诚。

她的视线落在奈莉身后,眉眼微动,压低了声音:“但是对他……”

奈莉笑着摇了摇头:“我只要你们保证他之后的安全。其他的……我知道该怎么做,尽快开始吧。”

伊珐夫人不忍地皱了皱眉,但审慎和考量毕竟占了上风,她浅浅一笑:“那么我们开始吧。”

她走到卡尔萨斯身边,利落地将他按住,指尖泛出光亮。

手指穿过衣料没入胸膛,抽出了一样东西。即便鲜血淋漓,也依稀看得清是一把钥匙。那是世界开关的本体。

齿轮咔嗒咔嗒地发出生涩的干响,螺旋正中的光亮陡然明亮了数倍,照出了钥匙末端与齿轮牵连的万千细线。伊珐双手托着这钥匙走到奈莉面前,低低地说:“会很痛。”

奈莉哂然,没有答话,像在嘲笑对方不合时宜的交情,只是坦然地指了指自己的心口。

钥匙入体的刹那,她还是打了个寒颤。宛如冰刃穿透肌骨,刺进了心房却化作涓涓细流,带领着那些与齿轮相连的细线游走在四肢八骸,撑开血管,令每一寸皮肤都在疼,每一下心跳都是折磨。

原来这就是身为容器的感觉。

她感觉到有东西在体内蓬勃欲出,终于穿透了皮肤的束缚伸展开来,身后传来羽翼拍打的轻响。身体在这一刻异常轻盈,崭新的力量四处游走,连手指尖都不由得跃跃欲试。

她知道,她确信,只要自己愿意,她可以将世界搅得天翻地覆。

五感超乎异常地灵敏。视野中的每一处都变得清晰数倍,只一眼就能看得见最微末的细节。轻微的声响从不远处传来,一声又一声急促又充满生命力。奈莉闻声望过去,看到卡尔捂着胸口努力支起身,牙关紧咬。

这一刻,她是强者,他是弱者。

这样的实力差险些让她飘飘然。

她环视四周,这个狭小石室中的世界都显得这样令人眼花缭乱,而一直身处这样绚烂世界里的卡尔萨斯却那般绝望。他该是多么不甘、多么悲哀,才会选择对这令人目眩神迷的新世界视而不见!

也只有和他品尝过相似的力量和痛苦,她才能理解他的偏执和多疑。这个世界在恶魔的眼里太简单易懂却又残酷,他拥有超乎一切的力量,却只是注定一次又一次地死去。这样不公的命运怎么能不让他想要毁灭一切?

奈莉闭目笑了笑,在被这力量带来的*压倒前抬手,将黑色匕首刺入胸口。

刀锋旋转着将刚刚入体的钥匙击碎。她感觉像是被人当头打了一拳后拎起来,直接塞进了冰雪里,寒意直没到脖颈,眼前发黑。

刚才还璀璨夺目的世界一下子褪尽颜色,只剩苍白。

她想发抖,却连颤抖的力气都没有了。

努力地睁开眼,她看见卡尔踉跄起身,朝她扑过来。

一道透明的帷幕挡在了他面前。奈莉想谢谢伊珐,却觉得自己已经没有这么做的余裕,便只凝神看着近在咫尺却无法触及的卡尔。

他愤怒而狂暴地敲击着魔法屏障,在上头留下一串血红的手印,喉咙深处发出野兽受伤般的低鸣。他的红眼睛这么红这么亮,却显得万分绝望,似乎那眸色随时会化作血泪淌下脸颊。

她拼尽全身力气伸出手,隔着帷幕和对方手掌相抵。然后她将额头也抵上去,将躯体的重量压在上头,感觉轻松了一些。

处在这个位置,她清晰地看见卡尔身后的装置崩裂出辉煌而灼目的火花,一点点分崩离析,彻底崩坏。那些代表着世界的线像是被点燃的引线,一根又一根地亮起,吞噬着齿轮螺旋正中的光明,最后砰地一声散开,将遍地的金银击飞,在不知何处而来的狂风中汇聚作一条光柱,照彻虚无。

杰拉德的那句“毁了它”原本只是寄希望于她的黑色匕首,但细想下,完成这件事的确非她不可。

她成为容器,却保留着人类的*与系统的约定,只要死亡就会消亡殆尽。这些条件再加上能毁灭一切的黑色匕首,虚无缥缈的恶意终于能被就此抹杀。她甚至疑惑,为什么系统会没有想到用真正的人作为容器。

可前因后果都无所谓了。

这个世界无望的轮回也好,神明的惩罚也罢,还有这台名为魔物的装置,都会和她一起在光柱的余波中化为灰烬,葬身于虚无。

她唯一的遗憾是让卡尔目睹了这一切。

“对不起,我要先走一步了。”她绽开笑容,泪水滑过上扬的嘴角,在迫近的热浪中蒸发为水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