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这一切还是很奇怪。”奈莉转过身,挡在了卡尔萨斯和伊珐之间。

公爵夫人脸上高深莫测的笑容不改,她只启唇吐出一个单字:“哦?”

“参与创造这装置的明明有五人,可你只提到了四人在其中的作用,你肯定还在隐瞒什么。”

伊珐居然认同地点点头:“的确,丕平在其中扮演了什么角色,我只字未提。”

奈莉不由眯起眼:“这和你所说的,要拜托我的事有关?”

“正确。”伊珐夫人背过手去,朝着侧边踱了几步,眉眼中浮现一缕愁思,与席恩有几分肖似的脸容沉静而动人,“启动装置、前往新世界的原点时,我们必须穿过世界互相交错重叠的时空缝隙,要准确分辨出哪一个才是我们的目的地,引导装置前往那里,需要异常准确的判断力。简单来说,我们是一艘在时空中航行的船,而丕平就是掌舵的观测者。”

“可是丕平已经走上了歪曲的道路。他太过自负,很难再听进任何人的意见,甚至想要离间其余几人。他眼中只有自己的权柄,再这样下去,他指引的道路难保不会出现偏差……”伊珐说到这里停顿了一下,露出循循善诱的微笑,“所以我们需要一个新的观测者,而奈莉,你是第一备选人。”

“奈莉……不要……”卡尔萨斯挣扎着出声,嗓音沙哑而微弱。

“我凭什么要同意你的提案?”奈莉强忍住没有回头,肩背却紧绷,“和你们绑死在永远的循环里?这与我的愿望完全背道而驰。”

伊珐毫不意外地报以一笑:“观测者直接影响着未来的方向。既然这个世界可笑又无望,那么由你来改变不就行了?天罚被避免,你自然可以解脱出来,到时候你的愿望自然能实现。即便不能,某种意义上而言,你也可以和他长相厮守。”

乍一听,这的确很有诱惑力。

奈莉回头看了一眼,魔王凌乱的额发下露出狂热的红眼睛,明明白白地在告诉她不要答应下来,不要跳入公爵夫人的陷阱。

世界的真相展露于面前,奈莉已经不知道该怎样践行自己的誓言。可即便这邀请是陷阱,也是绝境中开出的一条路。她隐忍地压了压眼睑,安抚似地与魔王对视一眼。她瞧见对方煞白的脸色,心下一阵痛楚,缓声说:“我需要再考虑一下。”

“如果同意我们的提案,你的下一步就是帮助我们将丕平驱除。”伊珐夫人也并不失望,双手一拍,虚空散尽,装置缓缓沉回地面,黑色石柱再次升起,石盆完好无缺。她拖着华美的紫袍从容地转身,才迈出几步,奈莉就蓦地出声:

“一次又一次地重复,却只有失败,你们就不会绝望、不想就此放弃吗?”

伊珐好像轻笑了一下,语声中却再也没了无时不刻的悠游自在:“怎么可能不绝望?家人,朋友,甚至是仇敌,看到他们一次次殊途同归,怎么可能无动于衷!即便我不是个好母亲,看到孩子一次次痛苦地迈向终结……即便是我,也会痛苦的。”

她昂起头,声音清脆而冷硬:“但是如果不继续,什么都不会改变,他们一样会在天罚中死去。”

语毕,公爵夫人的身影消失在断裂的门后,很快没了踪迹。

看来这里另有通往外界的密道。

奈莉顾不得去多想,转身去查看卡尔萨斯的状况。他先一步支起身,想站直却有些摇摇晃晃。奈莉扶住了他,对方却一把紧紧反握住她的手,哑声说:“答应我,你不会同意他们的提案。”

奈莉在他的眼神里轻颤了一下。她放软了语气恳求:“我现在很混乱,出去了再说,好吗?”

黑发少年的瞳孔缩了一下,他垂下纤长的眼睫,轻轻应了一声,手仍然牢牢抓着不放。

两个人互相搀扶着朝门口走去,又不约而同地停下。

杰拉德仍然倒在门边,身下的血泊已然凝固起来,那一双黄色的眼眸仍然执拗地盯着虚无的远方。

奈莉在白袍法师身边蹲下,将那几块符石放在他掌心,咬着唇将他的手指并拢。她颤抖着手要替死者阖上眼,卡尔萨斯却已经将手覆了上去,动作并不轻慢,甚至称得上庄重而尊敬。

她抬头看着卡尔萨斯,眼圈渐渐红了,却什么都没有说。

再多的安慰和开解都没有用,杰拉德的确是被她卷进事端的无辜者。

“只要有来自贤者塔的魔法师死亡,耐锡耶都会敲钟三下,钟声传遍死海。”卡尔萨斯的声音很淡,听在耳中却很熨帖。他无措地停顿了一下,似乎不知该怎么将奈莉背负的罪恶感分一点在自己身上,最后只加了一句:“伊珐会将他送回喀林西亚。”

奈莉鼻音浓重地应了一声,垂下头,轻声说:“我们走吧。”

话虽如此,要去向何方,奈莉自己都不清楚。她只想着要尽快离开这里,让暴走的思绪停止无休止的尖叫,让她稍放松一会儿。

他们一言不发地相携而行,走出金库大门,摸索着走出迷宫般的暗道。杰拉德身死,他的魔法空间自然随之失效,因此高座所在的正厅中东倒西歪地躺了一地的守卫。

奈莉见状默默转开视线,卡尔萨斯捏了捏她的掌心,像是尝试借此安慰她。她转头凝视他,张了张口,最后只低低地说:“暂且在府邸待到天亮吧……”

公爵夫人对她尚有所求,也不会急于动手。奈莉疲倦到极点,只想找张最近的床躺下什么都不去想。

回侧翼客房的一路半个人影都没见到,显然也是伊珐有意为之。奈莉几乎是将全身的重量都压在了门上,才生出力气开了门,垂了头就直接走到床边迎面扑倒下去,也不去管身后的魔王准备如何。

身边被褥向下沉了沉,有人在她身侧坐下,微凉的手指轻轻抚上她的头发,小心翼翼地将每一缕发丝捋顺。

奈莉呼了口气,侧转身抬眼看向对方,说话吐字有些不稳:“那些事……你早就知道了?”

卡尔萨斯的动作顿了顿,指尖从发梢滑到她的颊边,一路向上寻找到她拧起的眉头。他替她抚平了眉峰,才徐缓而平静地答道:“不,很多事我也是今天才知晓。”

“那么……”奈莉的声音戛然而止,混沌的黑暗里,她蔚蓝的双眸中波涛汹涌起伏,渐渐浮上一层蒙蒙的水汽,“那么为什么你还能那么平静?”

她都会因为这真相而痛苦得脑子要炸开,他被迫承担注定死去的命运,比任何人都有理由愤恚失态,为什么反而能坦然平和?

魔王好像笑了笑。他俯身凑近,温柔地含住了她的嘴唇,一寸寸地辗转吮吸,缱绻到极处,仿佛只要这一个吻就足以融化所有的不安与痛苦。

缠绵中奈莉下意识紧紧抓住他肩头的衣服,仿佛害怕只要一松手他就会离开。

他终于覆身上来,与她鼻贴鼻的对视片刻,没有继续,反而环着她的腰往旁一翻身,与她面对面侧卧。

“那时候你应该下手的。你可以回家,不用和这个疯狂的世界再有任何的瓜葛。”沉默片刻,卡尔萨斯忽然开口。

奈莉苦笑了一下,指尖虚虚地顺着他五官的轮廓描摹,坦诚道:“我知道……但我做不到。”

“即便知道我和这个世界都无可救药,你还是要救吗?”他的呼吸急促起来,压在她腰际的指尖也微微升温。

奈莉靡哑地发出一声低笑,揽住对方的脖子靠近,将脸埋在他颈窝,很轻很轻地说:“对。”

她的发丝蹭得人痒,卡尔萨斯忍耐了片刻,还是捏着她的肩头向后推了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