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兵的反应在钱伟的意料之中。当钱伟将陆明与冯辉调离的消息告诉小兵时,小兵先是不可置信,紧接着就流下泪来。可这一路毕竟只有他与钱伟两人,他实在是怕因为自己流泪再招钱伟生气,只得忍了又忍。钱伟有心历练他,只说了要他服从命令,再无多言。

行至县城,钱伟找了一个茶摊,带着小兵坐下歇脚。这小子偷偷流了一路的眼泪,天儿这么热,怎么说也得停下来补补水。二人刚刚坐定,小二提了一壶热茶来,替二人倒了茶,头却歪向一边,茶水都溢出杯来,小二却全然不知。

小兵叫道:“你看哪呢?茶都溢出来了。”

小二这才回过神来:“哎呦客官,对不住,我给您重新提一壶来。”他自去加水,提了一满壶茶水来,却仍看着另一边。

钱伟早注意到那里聚了一伙人,小兵这时才向那边看去,在他们斜对角的一桌,七八个人围了个圆圈,大家都在听一个老汉说着什么,老汉讲的眉飞色舞,大家听得津津有味。他好奇道:“那桌人在做什么?听书么?”

小二道:“他们可不是听书。您二位不是本地人吧?最近内黄县城出了个大汉奸,据说以前是道观里扫地的道士,人送外号‘郑老道’。这个大汉奸,无恶不作,祸害了无数的百姓。那位老先生说的就是郑老道的恶行,大家伙儿都听得起劲呢!得,我不跟您说了,我还想去听热闹儿呢!”

小二放下水壶走了。钱伟心里嘀咕着,小小的内黄县城,怎么还有个一口京腔的店小二?

小兵才不管那小二是北平来的还是哪来的,他小兵自己还是濮阳县的呢!他只关心那位老先生说了什么。他目不转睛的盯着斜对角的那张桌,满眼尽是好奇。

“去吧。”钱伟说,“你过去听听,回来跟我说说。”

“好嘞!”小兵等的就是这一句,脚下抹油似的,蹿到老先生跟前,挤到了最前面。

老先生年过六旬,胡子垂到了锁骨下面,白花花的,说话时胡子一动一动的,小兵很想摸一摸。老先生道:“前天,我从乡下回来,明明天还是亮的,城门却关了。有几个老百姓着急回家,在城门外吵吵了几句,郑老道出来了,你们猜他怎么着?他竟然二话没说,捅了一个老百姓,当场就给捅死了!刀子拔出来的时候,血溅了他一身一脸。他一点也没害怕,晃晃手里那把沾满血的刀子说‘你们谁要是再敢捣乱,这就是下场!’我们谁都不敢再说什么,一直等到昨天早上城门开了,我们才进去。你们知道吗?那老乡的尸体就扔在那儿,他们也不管,最后还是我们几个抬着,找地方埋了。”

大家气嘴八舌的议论着,有人说郑老道比鬼子还狠,比鬼子还没人性。也有人说郑老道不知在道观里学了些什么,怎么出来就祸害人。正议论着,有人指着远处说:“哎哎哎,都别吵了,快看,郑老道来了!”

小兵从人逢里向外看去,在十字路口,一个四十多岁的瘦高男人从挎斗上下来,正对着一家布庄,几个随从跟了过来,随后,随从们进去砸了布庄。

“唉,也不知范老板怎么招惹了这个郑老道,好好的买卖,唉……”小兵听到身边的人叹着,自己钻出了人群,来到钱伟跟前,汇报了刚才的一切。

小兵咬牙切齿道:“汉奸太可恶了,我要是有老蒜叔的枪法,现在就一枪崩了他!”

钱伟说:“枪法再好,也不能随意放枪。这里是县城,鬼子的据点据此不过一两里地,还有很多伪军和汉奸。你枪法再好,能保证自己开枪之后全身而退?就算你豁出性命不要,周围的百姓也要跟着遭殃。鬼子和汉奸的作风我们再熟悉不过,抓不到你,他们会拿十个、一百个、一千个百姓抵命。汉奸是很可恶,可杀他们也要分时候,以后做事前要多想一想,做军人,有时不能太冲动。”

小兵呆呆的看着钱伟,自己不过随意的说了一句,想不到背后还有这么多学问。他喝了一口茶,盯着郑老道,忽见一个与他年纪相仿的小孩从另一个方向走来。那小孩经过他们的茶摊,小兵看清了他,这孩子左边眉毛上有颗痣,像极了与自己同村的杨高。钱伟注意到小兵的表情,问道:“怎么了?”

小兵说:“刚刚从这里走过去的那个人,很像我们村的杨高,杨高的左边眉毛上也有颗痣。听说他前年跟着他爹来内黄投奔亲戚……是他,一定是,不会错!”

钱伟看着杨高的背影,眼见他走到郑老道的跟前,对郑老道耳语了几句,郑老道吩咐布庄里的人撤出来,坐着挎斗一溜烟的跑了。几个老百姓对杨高指指点点,有人说道:“这么小的孩子就做了汉奸,实在是可惜。”

钱伟回过头来看小兵,小兵表情复杂。“杨高当了汉奸?”钱伟问。

小兵摇摇头:“我不知道,他以前不是那样的人。”他看着杨高去了另一条巷子,向钱伟请示道,“我想找机会接近他,问问情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