简桑榆在去见邵钦之前,接到了何夕城的电话,这让她很意外。

何夕城约她见面就更意外了,但是何夕城在电话里古古怪怪的说,有很重要的事儿必须当面告诉简桑榆。

简桑榆皱眉答应,提前先去赴了何夕城的约。

何夕城见到她时有些不安,良心的强烈谴责让他不能再隐瞒下去,隐瞒邵钦顾颖芝去找简桑榆的事儿已经让他觉得又一次对不起兄弟,再不对简桑榆坦白,他觉得自己真的就太不是东西了。

简桑榆在他对面坐下,问侍应要了杯水:“什么事儿?”

何夕城摸了摸鼻子,心虚不已:“你,要去见邵钦?”

简桑榆一怔,拧眉看他:“你怎么知道?”

何夕城静默片刻,严肃的看着简桑榆:“你真的要和他离婚?这件事不是他的错,是我——”

简桑榆眉峰拧的更深,眼底净是疑惑。

何夕城一咬牙,说出实情,最后顶着简桑榆那嗜血的表情艰涩的咽了口口水:“我当时想,反正你也挺喜欢邵钦,被他睡了不比被邵致那畜生玷污强……我是真没想到后边的事儿,我那会在国外,完全不知道消息。”

简桑榆的脸色越来越难看,最后看他的表情像是要将他生吞活剥一般阴郁森寒。

何夕城第一次发现这女人严肃的时候挺可怕,幽深的眼底像是有无数黑沼要将你掩埋一般,他下意识的移开眼,狡辩道:“你难道敢说你不爱他?”

简桑榆还是不说话,只胸膛剧烈起伏着,何夕城看得出来她很生气,刻意压抑着怒气,他向来也不觉得自己是好人,但是也不觉得自己是坏到十恶不赦之人。唯独对简桑榆这件事,他本来存的不是坏心,却办了件最糟糕的事儿。

害了自己的好哥们,害了一个无辜的女孩。

想到简家的遭遇,他觉得简桑榆生气发怒都是应该的,所以他诚挚专注的看着简桑榆。

“你要是恨,就冲我来吧。”何夕城忽然就坦然了,这事也在他心里压了这么多年,直到此刻对着简桑榆亲口说出来,才有了一丝安慰。

简桑榆倏地站起身,端起面前的水杯“哗”地洒了他一脸。

纯净水带着剧烈的冲击力撞进了眼底,那带着仇恨的力道让何夕城下意识的闭了闭眼,再睁开眼时,简桑榆的眼眶比他还要红。

何夕城一点也不怀疑此刻要是有把刀,简桑榆真的会扑上来捅得他遍体鳞伤。

她颤抖着撑住桌沿,声音低哑:“你第二天为什么不说?只要你说一句,一切都会不一样。”

脸上的水滴进领口,在胸膛的地方沁凉沁凉的,何夕城垂下眼,底气不足:“我那晚喝多了,第二天睡醒的时候事情已经闹大了……我以为没证据就不会出大事儿,我没想过……你父母会那么坚持。”

他越说声音越低,第一次被一个女人的气势压得抬不起头来。

简桑榆怒极反笑,讽刺道:“你当然不明白,像你们这样的人,玩弄别人不是很正常吗?没有被人伤害过,没有被人伤过自尊,哪里知道尊严的重要。”

何夕城皱起眉,微微抬眼看着她。

简桑榆抵着桌沿一字一顿道:“这件事的确和邵钦没关系,可是邵致找我,不是因为他吗?”

何夕城一怔,他没想到简桑榆已经知道了。

***

邵钦很早就等在家里,坐在沙发上一次次抬起腕表看时间,偶尔看到室内摆放哪里不合适,就马上跑过去把东西摆好。

阳光暖融融的照在阳台的绿植上,屋子里有淡淡的花香。

门铃响的时候他心都跟着怦怦直跳,站在原地深深吁了口气才走去开门,简桑榆和他对视几秒,两人互相睨着对方,眼底流光暗转。

“我有些话对你说。”简桑榆站在门外,略显踟蹰。

邵钦脸上有浅浅的笑容,眼含温情:“嗯。”

简桑榆侧身进去,看着熟悉的景物有点恍惚,邵钦站在她身后迷恋的看着她的背影,双手插兜静静站着。

简桑榆回头就撞进他炽热的眼底,她有些尴尬的避开,从包里拿出准备好的东西。

邵钦看清那东西是什么,马上就变了神色。

简桑榆这次说话平静多了,并不是因为知道了真相,事实上她从来也没完全相信过邵致的话,用怀柔政策是顾颖芝教的,就连怎么让邵钦妥协顾颖芝都替她想到了。

简桑榆心里苦笑,真是讽刺极了。

“我知道如果你不同意,我永远都不可能和你离婚,就算分居两年,只要你不承认,法院还是会偏向军人一方。”

简桑榆抬眼静静看着他,“邵钦,我们不可能回头了。和你在一起只会让我不孝不义,我会一直良心受责,你想要看着我永远不开心吗?”

邵钦从她拿出离婚协议那一刻开始就脸色苍白,双眼阴狠狠地瞪着她,听到她这番话时更加心如刀绞,难以置信的颤声问:“和我离婚,你就开心?”

简桑榆看着邵钦眼底浓的化不开的悲伤,心一下下抽着疼,忍痛点了点头,强自镇定着:“至少,身体解脱了。”

邵钦痛苦的紧皱起眉眼,死死看着她那双充满决绝的眸子:“你在逼我。”

简桑榆苦笑道:“邵钦,公平一点,是你在逼我。从结婚开始就是你在逼我,现在你依旧在逼迫我,逼着我不得不面对你,逼着我一次次正视自己的丈夫是害我家破人亡的凶手。”

邵钦看着咄咄相逼的简桑榆,心脏一点点裂开。

他喉结一动,向前走近她一步,深情的想唤起她心底柔软的记忆:“老婆,我们还有麦芽,你要困在往事里多久,不能朝前看一看吗?你父母如果在世,一定不想看到你这么痛苦。”

简桑榆想到孩子,胸口更痛,转身避开邵钦的视线,黯然垂下眼。

邵钦轻轻环住她,感觉她全身都在颤抖,他把脸埋在她肩窝里,深深汲着她身上熟悉的气息:“你要多久我都等,别和我离婚,只要不是这个,别的我什么都答应你。”

简桑榆闭上眼,泪水悄无声息的落在地板上。

心脏像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着,就是没办法麻木毫无知觉,邵钦每次说这些妥协的话她不是完全没有反应,可是一旦心软,她就越发的自责。

自责和心疼交替折磨,她觉得自己快要承受不住了。

没人能明白她的感受,就是邵钦,也体会不到她那般疼。

简桑榆缓缓转身,对上邵钦墨黑的眸子,几乎是紧咬着牙关才能忍过了胸口那阵刺痛:“我只要自由。”

邵钦哀伤的看着她,嘴角紧绷,拳头更是攥到骨节泛白。

简桑榆飞快的抹掉眼泪,舔了舔干涩的嘴唇:“如果你爱我,放我走,让我活得轻松一点。”

邵钦滞住,满眼绝望。

他爱简桑榆,这几乎是不争的事实,如果有人要抢走简桑榆他一定会杀了那个人。他想尽办法和简桑榆结婚,就是钻了军婚的空子,只要他不答应,简桑榆一辈子也别想离开他。

可是此刻,他有些怯懦了。

简桑榆用爱的名义要求他,放了她。

他承认自己太强势,没有为她考虑过,正如她所说的,他甚至没想过真相揭穿之后她愿不愿意面对一个自己的仇人,他只想着恨也要把彼此绑在一起。

如今,他后悔了,他只是承受失去爱人的痛苦就已经这么撕心裂肺,简桑榆不仅要面对这个不堪的真相,还要忍受自己的爱人、丈夫就是那个罪魁祸首。

如果她不爱自己还好,偏偏她爱的并不比自己少,那么她承受的痛苦就是双重的,他当初做的越好,让她陷得越深,她此刻就会无休止的疼和自责。

邵钦第一次体会到深深的挫败和无力感,他觉得自己太孱弱了。他是个大男人,可是面对妻儿,他做不到保护和守候,只能一次次带给这个女人伤害。

面对简桑榆纯黑的眼瞳,邵钦缓缓地、一点点抬起手……

他痴迷的抚摸着简桑榆的眉眼,眼底红的布满血丝,声音更是粗粝暗哑:“好,我放你走。”

阳台的微风拂起了窗纱,鹅黄色的帘幔是简桑榆和邵钦一起挑选的,她说他喜欢那样暖暖的颜色,能让人心生慰藉,呆在里面就有一种安全感。

邵钦强忍着胸口翻滚的情绪,僵硬的执起茶几上的笔,盯着落笔处看了几秒,飞快的签上了自己的名字。

简桑榆的名字早就在上面。

待他落下最后一笔,两个人的呼吸都轻的几不可闻。

邵钦背对着简桑榆,眼圈发红的看着那张刺目的白纸,他和简桑榆的名字离得不远,心却呆在了最遥远的地方。

他不知道上面的内容是什么,甚至连简桑榆有没有要他一分钱都不知道,他脑子里白茫茫的,心却空的好像不断有风往里灌,凉飕飕的。

简桑榆看着邵钦挺拔的脊背,渐渐模糊了视野,用力吸了口气,用袖子汲去泪痕:“你想麦芽的时候,给他打电话。”

她说完就抓起桌上的离婚协议往外走,邵钦许久都没动,他就跟被定在那似的,直到房门“嗒”一声被带上,才渐渐垮了下来。

空气中似乎还带着她的味道,但是总有被风吹尽的一刻。

他和简桑榆,真的结束了。

简桑榆在路上哭得泣不成声,完全顾不上周围路人茫然或好奇侧目,她走的越来越快,最后捂住双眼蹲在原地放声大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