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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灯高挑,百户所后院角落里,高高的围墙下光线亮的晃眼,蜷缩在灰泥地上的两具尸首,就那么丢在原地,地上大滩粘稠的血迹;两只瘦巴巴的土狗就趴在不远处,偶尔抬起的眼睛,在黑暗中闪过几点幽绿。

商户们贩卖给王大力的,不但有各种物资,就连鸡狗也带了过来,要不是萧夜担心被进了内贼,或许贩卖些人口也说不定。

看眼前的状况,他的防备是对的。

百户所里养着的几条土狗,看起来模样没多少气势,但看家护院可是亲卫的好帮手,就说这次,要不是狗先叫了起来,说不得巡逻的亲卫得多死伤几个。

两把锋利的腰刀没有印记,尸首身上普通的黑衣,就连长相也相当平庸,没搜到任何外物。站在近前瞄了几眼,萧夜不再去看那破烂的死尸,很快就去了医馆那边。

来者是避开了堡墙那边家卫队的巡视,瞅着空隙进了堡里,没想到刚刚翻进百户所高墙,就被在黑暗中的土狗发现了。

亲卫一死五伤,要不是身上都有了贴身的防护衣,恐怕这一小队的亲卫,连拔枪的机会也没了,看望过伤者的萧夜,回到百户所时,脸色阴沉如墨。

如此迫不及待地想杀掉自己的人,不用说,要么是恨不得自己去死,要么还是盯在了那波斯人货物的份上。

前院厅堂里,萧夜坐在椅子上,眼珠子盯着桌上的灯烛,心神不定,就连匆匆赶来的王大力、王梓良等人,也不顾上打招呼了。

脑海里突然出现的资料,让他心神摇奕下,竟然有了不真实的感觉。

今晚的自己,脑海里,闪现的意识中竟然有了一个莫名其妙的身份:后勤主官,而且,只不过是七个后勤主官里的一个;还好,剩下的六个芯片,因缺少几种稀有原料,恐怕加工中心已经拿不出来了。

但随着后勤主官职务的出现,加工中心的民品目录里,再次出现了一个石磨,丁字号石磨。

这种石磨的功用,萧夜大致看过后,已经是毛骨悚然了,尽管他眼里掩藏不住那份震惊,但还是镇定地退出了画面,面色淡然。

愣愣地盯着烛光,萧夜已经无法掩饰心里的惊恐了,神情带着一丝呆滞,在王大力几人看来,他是被今夜突如其来的刺杀,惊得有些失措,倒是没想到其他。

见萧夜安然无恙,还在失神地发呆,最后来到百户所的辛濡林,沉吟片刻,低声招呼了其他人,去到了外面守着。

“初级军品,竟然是给仆从武装使用的,中级军品,是给后勤主官的附属武装配给,还有那高级军品,竟然找不到使用者,斯,”

“初级军品里,多了一种药剂,倒是用处极大了,”

这甲字号石磨的真正主人,到底是谁?想起坤叔临死前的话,萧夜心里冰寒一片,不觉得自己有多幸运。

程序严重混乱的加工中心,突兀地给出了这般的信息,让萧夜看向自己手腕时,忍不住目光发寒;左腕上那带着细微伤疤的地方,不知何时,出现了一个青灰色的的图案。

铜钱大小的一个五角星,这样简单的纹身,在昏暗的烛光下,看起来很是普通,但萧夜脊背上,赫然浮现出一层阴凉的细汗。

要不是今晚出现的两个黑衣人,他或许会把脑海里的这股信息,当成了一个噩梦,远远地避开不再触及。

这次是两个人,下次会有几个,五人?五十人?还是五百人,但无论如何,他下不了决心。

“苍,”一把拔出腰间的狩猎刀,面色狰狞的萧夜,右手握刀,死死盯着自己的左腕,嘴角抽搐几下,就想把那微微鼓起的五角星,一刀划开。

锋利的刀刃带着凉意,即将斩在皮肤上时,萧夜浑身剧烈地颤抖起来,却是怎么也握不住刀柄了。

潜意识里,他能察觉到,要是不管不顾地剜出那块啥的芯片,或许那个被他寄予了无限希望的甲字号石磨,会就此消失;甚至,那石关屯也会随着石磨的消失,被炸成一个巨大的石坑。

“是机会?还是被奴役?是远遁逃亡,还是借此壮大实力,哪怕被奴役也认了,”交错矛盾的念头,在他的脑海里不停翻滚,刀尖在烛光下闪着淡淡的寒光。

“啊,夫君,你不要做傻事,”随着一声惊呼,梅儿和田秀秀,脚步踉跄地跑进了厅堂,脸色惨白地跪在了萧夜面前。

迷茫中的萧夜,耳边妻妾地悲切声,让他顿时清醒过来,目光渐渐清冷之际,“当啷,”狩猎刀掉在脚下。

“夫君,你走之前,别忘了我们三个,”泪如雨下的梅儿,伸手抓过沉甸甸的狩猎刀,紧紧抱在怀里,低着头不住地摇首。

看看梅儿发髻上的那支铜簪,萧夜心里微微发酸,百户所账上有着万两现银,库存大量物资,但三个女子没有伸手去要,而是默默地守在自己身边,吃穿简易到了恍如平常军户人家;这份感情他舍不得,也无法放手。

“哎,”心里长叹一声,萧夜起身走到两女面前蹲下,伸出双臂抱住了她俩,“就算是被奴役,老子我也要看看,倒地是哪方的神仙,在这里想要干点啥的名堂,”

拿定主意的萧夜,好言相劝哄走了两女,但是那把狩猎刀被梅儿直接拿走了,她说啥也不会让萧夜今晚带刀在身。

坐回椅子,萧夜稳了稳心神,冲着大厅外沉声道,“几位,都进来吧,咱们有事要干了,”

把外面候着的几人叫了进来,萧夜拿起桌上的毛笔,蘸了墨汁刷刷写了两张纸,直接就开始发布任务。

“王梓良,这是一份药品清单,上面的药材有多少买多少,多多益善,三倍价钱购买,可以告知所有商户,联系碎石堡黄富贵,”

“王叔,通知崔红原,安排人跟着刀子去拉货,今次的货物沉重了些,小心别伤了手脚,刀子你带人帮手,”

“三省兄,让苗必武的家卫队派出得力人手,明天,哦,也就是今天下午,护送几辆马车去鹰爪堡,在那里再设一个磨坊,”看看外面的天色,萧夜脸色冷漠,“左石的家卫队会出人手护送,”

“通知鹰爪堡刘水合,沿途接应,”

他这般严肃的神色,在以前是很少见到的,四人心知不敢大意,遂正色应了百户的军令。

王梓良接过萧夜递来的信纸,抬眼看去,上面写着的中药材,不但种类繁多,数量听百户的意思,更是来者不拒。

人参黄芪柏树山药甘草大枣蜂蜜鹿茸巴戟天补骨脂益智菟丝子沙苑子杜仲续断当归熟地黄何首乌白芍枸杞子百合麦冬天冬石斛玉竹黄精墨旱莲女贞子,这些药材他听说过,不外是大补补血补阴之药。

但是第二张纸上,写着黄连果,注明必须是石关屯土地庙前的那三棵黄连树,所结的果实,他就看不懂了,也是多了更好。

至于最后的藤草毒刺,让王梓良直接就瞪圆了眼睛,他现在才知道,那毒刺竟然是一种药材,好家伙,百户连这都清楚。

石关屯土地庙前的黄连树,因着早前军户、匠户们的传言,倒是没人敢去树上摘那大把的果子,去年到现在,树上的果子结是结了,却是没有掉落的,这种情况,令土地庙里的香火节气时更加旺盛了不少。

第二天晌午,当鹰爪堡派出的阿蛮马队,远远迎上了马道石堡派出的队伍时,就连一贯见怪不怪的阿蛮,也对一百多武装家卫,护送的两辆马车,新奇不已。

不过他只是刚刚新晋的五十人长,手下的鞑子骑兵,绝大部分还没脱离百户奴隶的身份,只能压下好细心,谨慎地护送了马车回到鹰爪堡。

王大力奉百户所军令,已经在马道关卡那边,竖起了收购中草药的告示。

而王梓良也通过信哨,让张子长派人通知碎石堡的黄富贵,开始大量采购那近三十种药材;那土地庙前的黄连树,张子长上香贡拜后,亲自爬上去采摘上面的果子。

至于藤草毒刺,只要马道石堡里的石家商铺,发出购买告示,自有清闲的老军户、匠户,小心翼翼地在堡外的荒地里,挥舞着镰刀开始收集了。

鹰爪堡,苗必武和左石带队,把两辆马车送到堡里后,留下一个匠人,马不停蹄地返回马道石堡;刘水合监督着十来个健壮的家卫,把一块块弧形的长条,搬进了堡里新选的磨坊。

这间紧靠暗道出口的地下磨坊,地方不小,长宽十五步有余,一人多高,但里面湿乎乎没有光线,一直空着。

百户在信哨里交代过的,必须选一间不起眼不常用的房间,守卫还要方便严密,刘水合在黄汉祥的建议下,遂就选中了它。

在百户派来的匠人招呼下,家卫们把弧形长条运进了丁字号磨坊,相互衔接的长条不知是何种原料打制,看起来黑黝黝结实无比,拿在手里更是沉甸甸需要两人抬着搬运。

组合好的长条一层层垒起来,在磨坊里如同一个圆形的粮仓,直直有一人多高,怪异的是,里面中空的这个所谓石磨,没有封顶,没有开口。

“好啦,干完活大家都出去吧,”打理完手上的活计,匠人嘴里嘀咕几下,招呼着大家出了磨坊;他也不知道,这种百户口里的石磨,应该做何用处。

看起来,根本就像是给小孩玩耍的物件嘛。

风灯被拎着出去了,房门关上,陷入黑暗中的磨坊,这个不大的黑色圆形粮仓上,微微几道蓝光,地底下从丙字号石磨延伸过来的几根管子,再次和这个模样古怪的家伙连接上了。

守在磨坊外的两个家卫,没想到一门之隔的房间里,那个圆形的粮仓,这时已经发生了变化,环绕其上的蓝色光弧不断游动之下,这个大家眼里的小巧粮仓,渐渐开始扩大、封顶。

直到扩展到占满了这间石屋,“粮仓”这才停止了蠕动,正对着木门的位置上,显现出一个黑黝黝的小门,上面甚至有一个精致的黑色把手。

按着把守推开门,石磨会停止运转,而里面一旦有了原料,关上门之后,除非消耗干净原料,这道门是不会打开的。

就在“粮仓”成型之后,刘水合冒失地闯了进去,拎着一盏风灯,他在房间里转悠了一圈,急忙跑了出去;不知为何,站在里面黑咕隆咚的,虽然感觉不到闷气,但浑身就是渗得汗毛倒竖。

“这哪叫磨坊,明明是间黑屋嘛,连窗户都没有,”嘴里叨叨着,刘水合去了通讯队的房间,找段大民上报百户去了。里面的“粮仓”不见了,他必须告知百户,其他的不用管不用问,这是百户在信哨里特意交代过的。

“黑屋?哦,那就叫黑屋吧,”马道石堡,在百户所后院的萧夜,已经恢复了常态,听着王梓良的回报,嘴角轻轻一挑,习惯地眯上了眼睛;这个黑屋,恐怕是自己对手最大的恐怖了。

那么,唯一的丁字号石磨,也就不能称之为石磨了,叫黑屋倒是暗合其意。

“传令刘水合,派心腹人手看守黑屋,那些个抓来的鞑子游骑探子,不论死活,以后就关进黑屋吧,其他人等万万不得入内,”

“那些被关进去的鞑子,让刘水合忘了他们,他们从来就没有见过那些鞑子,”不加思索的,萧夜随即发出了第二道军令。

虽然不懂百户军令的意思,王梓良还是点点头,摇着纸扇躬身退出了后院。

黄富贵是在第三天接到萧夜的密信,那个拿着萧夜密信的商贩,是他熟悉的一个行脚商,在他的店里匆匆买了些粟米青菜后,留下铜钱和这密信,一本正经地离开了。

自打见识了西门萧夜的手下,敢于光天化日之下,当道截杀大明官兵,黄富贵就知道,自己是彻底惹上了麻烦,还是有着杀身之祸的大麻烦。

在朋友家里躲了一阵后,再次听到陕西行都司那里,雷正堂将军连带属下,被一起炸的尸骨全无后,黄富贵反倒是镇定了下来;马无夜草不肥,但这毒草吃了可就要了老命,雷正堂就是眉眼不开看错了草料,接过直接就死在了当场。

回到碎石堡,精神气刚刚缓过来的黄富贵,就眼看着清明前来拜祭父母的萧夜,再次遭了灾,就连亲卫也在千户所门外,被当场打死好几个。

萧夜被发往草原部落,老羊口屯堡、石关屯,被锦衣卫风卷残云般清缴,消息传来,黄富贵不认为萧夜能逃过这一道劫坎了。

最后的结果,让他大失所望之际,也隐隐期盼起来,这时候,作为墙头草的好处,让黄富贵很是得意。

指挥使司发布的对马道石堡物资禁令,在黄富贵这种商人看来,不过是上不得台面的把戏,天底下就没有商人办不成的事,他坚信。

果然,没过几天,经过碎石堡外去往马道石堡的商队,渐渐多了起来,带回来的消息,让黄富贵猛然间意识到了自己的商机;那处在草原鞑子掌控中的马道石堡,不但在马道上设了关卡,竟然还出现了大量的火/枪手。

半个多月来,黄富贵一边囤积着各种物资,一边小心地打探马道石堡的消息,当他得知和这边商户交易的话事人,竟然是原先石关屯的王司吏,他彻底明白了。

那些鞑子很明显是和西门萧夜有了交道,或许关系还相当不错,否则的话不会让明人出面经手生意的。

那波斯货物鞑子能搅合几分,黄富贵不愿多想,也推测出这是指挥使司,那些大商户们,暂时不再深究西门萧夜的原因所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