留在摽梅宫这几日,夜锦衣都只是把自己关在房间里看书,不见卫卿笑也不见落花夫人。只有红杉和几个侍女每天进来伺候他用膳和喝汤药,只是每次他都吃得很少,汤药也只是喝上一两口就了事。

红杉觉得奇怪,因为每次他进夜锦衣房间的时候,夜锦衣都在抚着自己的左眼角发呆。

卫卿笑因为那天差点杀了夜锦衣的事,有些心虚不敢去见夜锦衣,只能通过红杉问夜锦衣近日情况的时候,红杉便将这件事告诉了卫卿笑。

卫卿笑想起了那日灵岩山腰上,夜锦衣一直失魂落魄地重复着:“我的眼角”,加之夜锦衣那句“我是玉琅玕”的话,他好似突然明白了什么。

他之前不太明白为什么落花夫人会对夜锦衣那样反常,但若真如夜锦衣那日所说,他是玉琅玕的话,那么,是不是这些都说的通了呢。

他去找了落花夫人,回来之后也开始坐在桌前发呆。

夜锦衣正提笔在纸上写东西的时候,落花夫人从门外走了进来。

他抬头见是落花夫人,便放下笔站起身道:“姨母。”

落花夫人扬手让他坐下,才走到他身边坐定,耐心询问道:“身子可好些了?”

夜锦衣又拿起笔,点头道:“本就是小伤,喝了这么久的药,已经好全了。”

落花夫人见夜锦衣无恙,才道:“今早,卿笑找我问你是谁?”

闻言,夜锦衣拿着笔的手一顿,一滴墨就落在宣纸上晕开。

落花夫人又道:“你说你是琅玕?”

夜锦衣缓了神色道:“我的确告诉他我是哥哥,不知姨母怎么答?”

落花夫人点头道:“你如今扮作男儿身,自然说是琅玕方便些。”

夜锦衣道:“谢姨母体谅。”

说罢,夜锦衣又放下笔,抬手给落花夫人倒了杯茶推到她面前。

落花夫人笑着接过茶盏,方才有些犹豫道:“可否告诉姨母,当年你是怎么······怎么死里逃生,又怎么去了无境山庄?”

这是她一直想知道的问题,却一直开不了口问,因为回忆惨痛的过往是需要一些勇气的。

闻言,夜锦衣嘴角的浅笑泯灭下去,他抬头见落花夫人因着他的表情变化有些无措,才淡淡道:“过去的事情,便不提了。”

他觉得他的脑袋有些发胀,这个问题的答案在他的脑袋里涌动着快要碾碎他的意识。

落花夫人抬起杯盏抿了一口,才又小心翼翼地问:“那琅玕他······”

玉琅玕同玉展颜一同坠的崖,如今玉展颜活着,那玉琅玕是不是也活着呢?

抱着一丝希望,落花夫人还是忍不住问了这个问题,可是见夜锦衣眉心倏然皱起,她便知道了答案,眸里的亮光顿时又暗淡下去。

玉琅玕,没能像玉展颜一般活下来。

可落花夫人却不知道此时此刻的夜锦衣紧皱着眉头却是在心里一遍一遍的问自己:我的哥哥还活着吗?

躺在冰棺里十年的人是谁?

每次在自己危险的时候出现的人又是谁?

他又下意识地抚上了自己的左眼角,卫卿笑说那天自己的眼角有一个焰形的印记,可是他却记得每次玉琅玕出现的时候眼角有一个焰形的胎记。

所以,自己每次看到玉琅玕都是自己的幻觉?

不,不会的,玉琅玕还活着。

他摇摇头,盯着落花夫人的眼睛一字一句答:“我哥哥他还活着。”

“他还活着?!”落花夫人突然激动地站起来,有些语无伦次道,“谢天谢地,琅玕还活着,我就知道,姐姐姐夫,他还活着······”

见夜锦衣敛起眸来,落花夫人又猛地握住他的手问:“琅玕现在在哪里,得空我去看看他。”

夜锦衣看着落花夫人带着期盼的神情,道:“哥哥他······咳”

话没说话,他突然猛地拢着嘴咳嗽起来,笔都拿不稳直接落在桌子上,给那宣纸上留下一大团墨迹。

“展颜,怎么了?”落花夫人慌忙直起身来,扶着夜锦衣的肩膀问。

夜锦衣微微侧头,镇定神色道:“没事,许是在房里闷太久了,出去走走便好了。”

说罢,他便站起身来,没有再回答落花夫人,径直朝外面走去。

灵岩山上有灵岩寺,那里本是当年吴王夫差为西施建造的行宫“馆娃宫”,后来越王勾践攻进吴国,将这铜钩玉栏的馆娃宫付之一炬,后来几经修建才成了现在的灵岩寺。

夜锦衣本是想借口躲一躲落花夫人的问题,却不想沿着登山御道一直往上走,不知不觉便走到了灵岩寺门口。

因着这是当年西施别苑的缘故,灵岩寺内香火还算旺盛。灵岩寺香烟缭绕,林木葱郁,虽然香客比别处寺庙多了些,但却还算得上幽静。

夜锦衣只是绕着寺庙外围走了走,便又沿着另一条山道往山下走,却在半山腰的地方看到了一个外面植满紫竹的山洞,来此上香的人也是颇多,夜锦衣对那紫竹颇有兴趣,便往前走了几步,才看到上面写着“西施洞”三个字,隐隐可看到里面镌刻的观音相。

相传这里便是当年勾践与范蠡进献西施所等候的地方,此时却赫然成了观音洞。

这人世间的种种,真是奇妙,一位君王为美女修建的行宫如今可成为香客参拜的寺庙,想是当年倾国倾城的美女西施也想不到。

想到这里,夜锦衣微微摇头,正打算转身离去,却隐隐听到有人在唤自己,声音还有些熟悉。他自当是幻觉,没有搭理,仍是朝前走。

“锦衣小弟。”

这一声,可让夜锦衣清清楚楚地听到了,闻言,他心底里就突然生出一股子暖意,急忙循向这声音的来源,那个人影才刚刚落入他眼中,他便笑着迎上去。

“苏兄。”

那人穿着一身简洁干净的素袍子,嘴角两撇小胡子,偏瘦,看起来三四十岁的模样,一手拎着酒壶,一手拿着折扇。

看到夜锦衣转过身来,他便摇着手里的折扇走上来笑道:“果然是锦衣小弟,轼还以为自己认错了人。”

那人,便是王诜的好友苏轼。王诜伯牙居的那副匾额便是苏轼手书,而夜锦衣子期苑那副匾额则是苏轼恩师欧阳修手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