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安四年。 夏。

城里有一家人在办喜事,还有一家人在办丧事。

办喜事的人家是刘家。他们的儿子已满了周岁,要抓阄。刘家是个大户人家,采买的奴才是各个铺子里供着的财神。卖毛笔的许诺给小少爷一个中状元,看长安花的前程,笔尖蘸着水,在宣纸上落下一大滴,闪着太阳灼灼的光。采办的人接着把头扭过去,去看另一边的木雕的马身上丝丝分明的鬃毛。等这一趟结束掉,所有采办的人的脸都被照得通红后,已有一堆金光闪闪,无比荣耀的未来放在红布上,等着小少爷一把抓住。

办丧事的人家是陈家,这丧事已足足办了一年。

白的布系在梁柱上,白的花缀在每一个丫鬟的头上。没有宾客来吊唁,也没有受着祭拜的牌位。厅上空空荡荡的,什么也没有。

夏天的花太繁重,压得枝桠低垂。在枝桠的背后,石凳上正坐着一个年轻人。他抱着一只兔子,时不时地摸两下。

没人知道他从哪儿来。他来到这座城以后,不声不响地买了宅子,雇了管家和丫鬟。管家周环第一次见他时是在前年秋天,他说他叫陈兰,要在这里帮朋友置一个家。

周环看他年轻,说话又闪烁其词的,以为他不过是要在外面偷偷养小妾。他安静地等着花轿把姨娘抬过来,但等秋叶落干净,屋檐上蒙了雪后,别说姨娘,他连陈兰的面都没再见过。

再见陈兰时就是去年开春的时候。他在宅子里住了一阵子,某天,他把周环叫过来,绕了半天话后问道:“你能找得到奶娘吗?”

周环看着他双眼闪光的样子,心想果然是在养小妾,连孩子都有了。他想了想,说有的,城南有一个,什么时候给您叫过来?

“不急,不急,孩子夏天出生。”

夏天终于到了。孩子并没有来。

陈兰本身就懒,经过夏天以后,更是窝在宅子里,动也不动。周环担心正室上门来闹事情,而陈兰卧在榻上,念念叨叨的。夜半时一切都静了,他的话才能勉强被听清:

“和尚去晚了。”

城南的奶娘可没闲着,她喂养着刘家的小少爷,把小少爷养得白白胖胖的,把自己也养得白白胖胖的。她尽力地讨夫人的欢心,把小玩意儿揽给自己的孩子。她知道夫人爱听戏,就等午饭撤后,抱着小少爷凑到夫人跟前:

“夫人,城里来了新戏班子。”

只需这一句就能勾起夫人的戏瘾。夫人笑说抓阄时反正也是要摆酒席的,叫戏班子来唱唱戏,正好。

于是管家得了命令,请来戏班。

三天后,抓阄开始了。刘家把抓阄的时间定在夜里,因为这个戏班说他们只在夜里唱戏。老爷从奶娘怀中接过小少爷,把他放在膝上逗弄着玩。庭院里满满当当地摆了十几桌,人声鼎沸。天空慢慢地变得深蓝,变得墨黑,戏班子如期登场。

灯笼在栏杆上晃荡,栏杆上的光像杯里潋滟的酒。

二胡声渐弱,猜拳声渐高。一曲唱罢,戏班主出来,向老爷讨赏钱。

老爷说:“不急,先等少爷抓完阄。”

说着,那块红布被抬上来。戏班主笑道:“这可是巧了,我们班子里有个孩子今日庆生,正好沾沾少爷的贵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