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弘入了宫见做了皇后的姊姊,小时候他是最怕这个姊姊。家中的阿爷一心扑在家里那些如花似玉的美人身上,兄长倒是能管,但是萧佻自己的事也多,不可能一天十二个时辰眼睛全部盯在那些庶出的弟弟妹妹身上。那会因为姊姊在宫廷的缘故,家里的其他兄弟让着他,下面的人也奉承他,日子还真的过得飘飘然。

不过姊姊那会一旦回家就耳提面令让他好好读书习武,后来大点了知道生母和姊姊的难处,也不再想靠着姊姊吃饭,越发的知道用功。这会在中书学,在一群的世家子里头他的功课也是上佳的。甚至那些中书博士都很惊讶,一个寒门子弟竟然在典故书籍上比起那些世家子也毫不逊色。

这次来长秋宫,萧弘也是底气十足。

他已经有很久没有见到姊姊了,到了宫门处检查过身份下了马车,长秋宫那边已经派人来接,长秋宫作为正宫和其他的主要宫殿处在宫城的中轴线上,依照着规制,萧弘哪怕闭上眼睛,也知道应该往哪里走。

到了宫门处,一个青年中官走出来,见着萧弘就作揖“郎君来了?”

中官对萧弘很客气,满脸都是笑。

萧弘是见过他几次,知道这个是皇后身边得用的中官,他也笑,“臣前来拜见皇后,还请代为传达。”

“郎君太客气了。”刘琦笑道,天子颁布下来的有一条就是禁北语,在宫廷和朝堂上不准说鲜卑话。宫中人读过书的不多,鲜卑话说的顺溜就不错了,更加别提说汉话,刘琦这一口流利还带着点儿洛阳口音的纯正汉话给他的上升之路给了不少的助力。

刘琦亲自带着萧弘入殿,原本这些活计只要别的小黄门来就行了,但这是皇后一母同胞的弟弟,自然是要他亲自来。

走到殿中,萧弘就看到上首位置坐了一个衣裳华贵的年轻美妇人,他知道那就是他的姊姊了。

萧弘按照君臣之礼,双手在袖中拢起向皇后拜下。萧妙音见状抬手道,“都是自家人,这么见外做甚么?”

听到这话萧弘才露出一点弟弟的影子,他憨笑着摸了摸头,“总归是在宫里,若是不讲规矩,传出去也怕别人说三道四。”

“别人还能说我的事?”萧妙音嗤笑,让他坐到那边的床上去,床上铺着厚厚的垫蓐,坐上去如在云端一般,柔软无比。

“在宫里还是小心点没错,毕竟姊姊也不容易。”萧弘坐在床上之后,有宫人来给萧弘摆上点心和酪浆。

“难得,檀奴长大了。”听到弟弟这么说,萧妙音心里有了些许暖意,她在宫内其实也担心这个亲弟弟会不会长歪掉,毕竟这样的前例可不少,不然她也不会让刘琦请来有名望的人去教常家那一家子人道理了。

不求有多出息,只求老老实实别惹祸。

萧妙音的标准已经很低了。

“儿本来就长大了,只是阿姨和姊姊一直把儿当做孩子看。”萧弘笑道。

“你在中书学,还习惯么。”萧妙音问,萧弘的前程已经定下来了,她也知道萧弘在中书学的成绩如何,照着这么下去再过两三年,萧弘就能从中书学出来作为中书学生入仕了,到时候不是中书省就是门下省要么就是秘书省。

“说不上好,也谈不上坏。”萧弘老老实实答道,“博士们人都不错,不过总是有那么几个眼高于顶的同窗看不起儿。”萧弘方才才说自己长大了,可是回头还是和姊姊抱怨起来。

“那些世家子也的确可恶。”萧妙音对士族的印象说不上好也谈不上坏,但自家弟弟在没有任何劣行的状况下被人看不起,她自然是心里不舒服。

“如今也幸亏陛下没有将魏晋那一套门阀给搬过来。”萧妙音坐在床上长长吐出一口气,拓跋演也的确没有将魏晋那一套门阀学过来,用他自己的话说,既然是改革,当然是要学好的,哪里能把那一套坏的也给弄过来?

拓跋演虽然自小读读汉家典籍长大,但也不是真认为汉人的一切就都是好的,事物都有双面,汉人也是一样。士族门阀的那一套,说实话,除了人才能多一点之外,其他的好处拓跋演还暂时没有发现,士族掌权之后权势过大过来威胁皇权的例子也不是没有,至于士族的忠诚,南朝那边一大堆士族造反作乱的。

门阀之制有个甚么用处?甚么用都没有。相反还可能引发天下大乱,东晋之时的孙恩之乱还不足以给人警示么?

所以拓跋演改革到了现在也没见着提门阀之事,就算要定,也一定会将皇室的元姓定为最高。

下面的按照军功和官职来排。毕竟拓跋鲜卑开国以来都是以武治国,北方六镇到了现在都是中流力量。

“姊姊也别生气。”萧弘双手拢在袖中笑,“看着那些人耀武扬威的,说不定将来还没有比儿出息呢。”

“其实和这些士族比起来,比书本甚么的基本上没太大的意思。”萧妙音叹口气,士族的世代积累,在书籍和底蕴上自然是要胜出许多,拿着自己短处比别人的长处也没必要。

“其实,我们家出头的话,最好还是走军功。”萧妙音当着弟弟的面将心里的想法说出来,“那些士族多长于朝廷,而不善于军事。领兵征战其中出众的更是没有几个,你家姊姊也记得范阳卢氏里除了一个卢玄,可是卢家早就被太武帝打杀的差不多了。手里有兵,那才是最有道理的,到时候就算士族再看不起你,也得忌惮你三分。面上还要和你谈笑。”

“姊姊,到时候儿就去军中吧?”萧弘想了一会说道,“反正洛阳里也有阿兄们了,那么儿还是去军中好些。”

“你当军中好呆的?”萧妙音被萧弘这么是一出来一出给吓到了,“军中也不容易,有军权里不是宗室近臣,那就是要靠一仗一仗的打下来。那也要二三十年去了。”萧妙音没说的是,这个还要看命大不大,战场上刀剑无眼,要是一个不小心,一条小命就交代了。

所谓的军功也要有命来享。

萧妙音不希望自家弟弟真的到军中,如果真的出了事,谁都不好受。

“你当家里就只有你一个了?”萧妙音看着弟弟有些生气,“阿爷那么多的子嗣,也不是个个都有你这样的运气,要想出人头地那么我这里也有机会。只是看他们愿不愿意去。”

萧佻生了二三十多个儿子,全部在那里吃吃喝喝等死,萧妙音都看不下去,难怪那些士族看不起他们家,有这么养孩子的么?只管生不管教的。

那么多人总该有个想上进的,到时候不用她自己提出来,就有人去了。

“嗯。”萧弘想了想自己的确对武艺不是相当精通,军中这会多是鲜卑人,去了也是十分艰难。

姐弟俩正说着话,阿鸾跑了进来,“阿娘!”

阿鸾今日下课的早,他年纪小,师傅也不敢说多了,怕这么小的孩子累着了。他还没有正式册封皇太子,还跟着母亲住在长秋宫,听说舅舅来了就一路小跑进来。

“阿鸾回来了啊?”萧妙音瞧着阿鸾跑过来,伸出手臂让阿鸾过来,阿鸾几下子就爬上床。

阿鸾乌溜溜的眼睛看着那边的萧弘,抬起头看着她,“阿娘,那就是舅舅吗?”

阿鸾在宫里见得最多的是堂兄弟还有叔父们,对于舅父之类见得不多。大舅父倒是见过,不过那会他才一点点大,能记得住才怪。如今见着一个自然是好奇的很,只差没将萧弘当做稀罕物什看了。

“那就是舅父。来,阿鸾,叫阿舅。”说着萧妙音就把阿鸾抱下床,让他到萧弘面前,阿鸾听话的走过去,瞧着萧弘。

萧弘也见过这个小外甥,不过那会阿鸾还小,话都还说不全,这会都已经长成个小子了。

“阿舅。”阿鸾开口叫道。

“阿鸾。”萧弘长得好,对这个外甥也是相当的和气,他在自己手边的矮案上抓了一把干果送到阿鸾面前,“阿鸾要不要?”

阿鸾瞧着舅舅手里一把葡萄干,只拿起几颗吃了,然后小脸上一脸严肃,“不能吃了,再吃会牙疼的。”

说着阿鸾就去看萧妙音,满满的都是求表扬,“阿娘,是不是?”

“嗯,阿鸾乖。”萧妙音笑道。

“那么阿舅带着阿鸾去玩好不好?”萧弘自己也是个少年,甚至连元服的年纪都还不到,一大一小两个孩子就玩到一块去了。

萧弘在姐姐这里放开了手脚,把外甥放在肩膀上坐着,顶着到处跑。阿鸾还没有玩过这样的游戏,那些宫人和中官总是害怕他受伤,所以这种游戏别说玩了,就是提都不敢提。

现在一群人看着皇子被人顶在肩膀上哈哈的笑个没完,不禁捏了一把冷汗。皇子正好就在多动的年纪,要是一个不注意说不定就能栽下来。

顿时皇子身边的那些人一股脑的去看刘琦,指望着他能够在皇后面前说句话,结果刘琦看见萧弘一双手都是稳稳的在皇子身上,过了一会就转过头了。

“快点儿再快点嘛!”阿鸾喜欢那种风中奔跑的感觉,低下头催促萧弘。

“不行了。再快说不定就摔着了。”萧弘把肩膀上的外甥放下来,阿鸾小脸红扑扑的,黑眼睛乌亮乌亮,“阿舅,儿还要来!”

“不行啦。”萧弘在外甥的脸上捏了捏。

阿鸾嗷呜一下就要这个舅父继续和他玩儿。

两个正闹着,中官突然唱道,“陛下至——”

这下萧弘也不敢抱着阿鸾了,直接就向走进来的男子行礼,“臣拜见陛下。”

拓跋演身上着常服,他见着萧弘,点了点头,“不必多礼。”说玩这句话之后还给萧弘回了一礼。

“阿爷!”阿鸾见着他,嗷呜一下就扑在他腿上撒娇。

萧妙音走出来,发现拓跋演面色不佳,知道他眼下心情不好,也不知道到底是那个惹了他。

“阿鸾乖,去和阿舅玩。”萧妙音揉揉阿鸾的脑袋,阿鸾年纪小,但是知道看大人的脸色,见着自家阿爷面色黑,立刻听话的撒开手,跑到萧弘身边了。

中官过来带着萧弘和阿鸾往外面走。

等到清场之后,萧妙音和拓跋演回到内殿问他,“怎么了?看你一脸不开心的样子。”

拓跋演似是有些疲惫,他摇了摇头,身体就倒下来,脑袋搁在她的腿上。不管外面怎么样,长秋宫这里总是有他的一片清净的地方。

“还不是那些事。”拓跋演从鼻子里发出一声轻哼。

萧妙音听得他这么一句就知道他应该是和莫那缕这些鲜卑老臣给吵起来了

“我算是明白当年刘邦为甚要那些泥腿子出身的功臣学礼仪了。”拓跋演长长的吐出一口气萧妙音低下头看他,也不说话,知道这会儿拓跋演想要的更多是有个人听他说话。

“那么要不要叫个人去教呢。”萧妙音听到这话也起了开玩笑的心思。

汉人的礼节很多都是脱胎于周礼,而周礼十分的复杂繁琐,拿着这个折腾人倒是相当不错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