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有了,赶紧把事办了,未婚妈妈想也别想。”

阮江西沉默不语,低头翻阅手上的报纸,陆千羊也凑过去瞧,咋舌不已,这叶家那一家禽兽真是不要脸得分分钟刷新羞耻观,在叶宗信发表声明之后,做了一番痛彻心扉的忏悔,声泪俱下,捶胸顿足,悔恨当初弄丢了稚女。紧接着苏凤于就跟着发表了一下‘后母宣言’,在镜头前握着小手绢,母女俩哭得那是好不梨花带雨,又是感悟爱情身不由己,又是悔过要对阮江西视如己出,一句话能哽咽哭个一分钟。

不得不说呀,影后就是影后,这哭戏,自带音效,真特么逼真。诶,人不要脸,无敌啊!

陆千羊十分感慨:“我就知道,这厮肯定会玩这么虚假的一套,瞧瞧这一把鼻涕一把泪的,又是认错,又是悔过,还真当自个是慈父了,苏凤于更绝,一副亲妈嘴脸,也不怕恶心人。”

阮江西放下报纸,淡淡道了一句:“至贱无敌。”

陆千羊一个趔趄,滚下了椅子,内心那叫一个奔腾啊:“江西,你是骂粗了吗?是吗是吗?”陆千羊颠儿颠儿地凑过去,颇为痛心疾首,“你以前好淑女的,好温柔的,好斯文的,你看,都是你家宋大人,把你都带坏了,近墨者黑呀!”

魏大青突然喊了一句:“宋少。”声音提高了几个度。

“额!”陆千羊打了个嗝,瞬间怂了,没胆子往后看,陆千羊清清嗓子,竖起大拇指,笑得那叫一个违心,“哎哟,不错哦,宋少教导有方哦!”

狗腿!魏大青不说话,就静静地看着这头羊装逼。

“宋辞。”

宋辞一来,阮江西嘴角的笑都好看了三分!

陆千羊扭头,笑得十分之狗腿:“宋少您来了。”这一扭头,嘿,宋少这个祸国殃民后面居然还跟着一只狂蜂浪蝶!

这狂蜂浪蝶,不正是程铮。

陆千羊低头,凑近阮江西掩着嘴耳语:“她和你家宋少很熟?”

阮江西摇头,蹙了蹙眉。

“无事献殷勤,非Jian即盗。”陆千羊叮嘱,“你防着点。”转头,宋辞已经走近了,陆千羊笑得跟朵迎Chun花似的,“宋少,来接江西呀。”

宋辞看都没看她一眼,直接用脚踢开她的裙子,表情很不爽,有点嫌恶。

握草!赶人还这么大爷!

陆千羊磨磨牙,乖乖将尊臀从阮江西的躺椅上挪开:“宋少,您座您座。”

啥?问她为什么这么怂?向恶势力低头,怂只是一种能屈能伸的生活态度。

宋辞坐下,十分自然地抱住阮江西的腰,先是蹭了蹭,又亲了亲她的脸。

瞧这举动,比宋胖还粘人!

阮江西微微侧了个身,靠着宋辞:“我还有两场戏,怎么来这么早?”

宋辞说:“想你了。”抓着她的肩,旁若无人地与她亲昵。

“江西前辈。”

阮江西推了推宋辞,抬头:“有什么事?”

程铮满眼担忧:“你还好吗?叶家的事你别难过,不管舆论怎么说,我都相信你。”

这一番慰问,听起来,也是诚诚恳恳,不过陆千羊听着就是别扭,不爽,瞥了程铮一眼,语气阴阳怪气地:“我家江西好着呢,哪用得着你相信。”

程铮被直接拂了面子却也不生气,脾气十分温顺:“我知道了,快开拍了,我先过去帮忙了。”微微抬眸,礼貌地对宋辞点点头,“谢谢。”将手里的纸袋放下,然后转身离开。

嘿,好一朵知进退的白莲花。陆千羊赶忙过去瞧一瞧那纸袋:呵,好个心机婊!

纸袋里面是一件男士外套,陆千羊回过头嘿嘿一笑:“宋少,这件外套好眼熟啊。”

Tifery纯手工定制的西装,听秦特助说,这个品牌,已经被宋辞大人承包了。

程铮这当着阮江西的面还外套,是几个意思?

宋辞是这么解释的:“我不认识她。”

阮江西好脾气得很:“我知道。”

这时候,陆千羊就没忍住了,问宋大人:“宋少,你认识我吗?”

宋辞懒懒瞥了她一眼,兴致缺缺。

陆千羊就提醒了:“我是姓陆的啊!”

“我没兴趣。”

“……”你丫的不就对阮江西有兴趣!陆千羊咬牙,痛心疾首地自报家门:“我是江西的经纪人啊。”

“说完了?”

“……”陆千羊已阵亡,耷拉着肩膀,突然觉得人生好无望,好无情。

宋辞呀,就对阮江西有兴趣,就记得她,就宠她!

他的眼只看阮江西:“我不记得我的外套怎么会在她手里。”说着,宋辞起身,走过去,一脚将凳子上的纸袋踢到了地上,然后又坐到阮江西跟前,“脏了,不要了。”

这傲娇大爷哟!

阮江西点了点头,耐心极好地说:“你不需要解释。”

宋辞可不这么认为了,俊脸一垮:“你都不吃醋。”

阮江西凝眸浅笑。

陆千羊仰天长叹:宋大人做人不是只有宠老婆这一件事啊。

那边,宋辞又追着阮江西问:“江西,你不吃醋,是不是不在乎我了?”

陆千羊:“……”这个问题,宋大少基本隔三差五就会问一次。好吧,宋辞的世界除了有宠老婆这一件事,还有担心老婆不疼不爱他这件事!

隔着十几米的距离,一双眼缓缓沉下,眸见狠色,程铮嘴角微微扬起,露出一抹冷鸷。

方才,在片场之外,她等了许久,才见宋辞走来。

她走上前:“宋少。”将手里的袋子递出,“上次谢谢你的外套。”

宋辞冷睨,绕过她,毫无温度的嗓音:“扔掉。”

扔掉……

这件外套,是她从阮江西的休息室里偷偷拿走的呢,他只说扔掉,竟没有否认。

果然,宋辞不记得她。

程铮笑了,眸中深意,幽冷了光。

十分钟后,《桔梗》第四十七幕开拍,这场戏,是延生与晴雯最后一次一起看桔梗花开。

灯光准备,镜头就位,导演大喊:“Action!”不需要转换,两位演员基本一秒入戏。

那时候已经深秋,桔梗花的花期已过,满田紫色凋零,只余枝头上零星的叶子。晴雯认识延生,已经三个月,从花开,到花落,似乎很漫长呢,花儿开过了一季。

黄昏时分,余晖落下,打在晴雯的画板上,还有她的白色裙子。

“晴雯。”

她坐在轮椅上,回过头:“你来了。”

延生看了看她的画板,蹲在晴雯的轮椅前:“你又在画桔梗。”

她笑笑:“我在画我自己。”

认识她三个月,延生只见过她画桔梗,似乎一点进步都没有,与当初她送的那副一般,画得十分丑。

延生总笑她,自画像画成这样,也只有她了。

“都十月了,桔梗花早就谢了。”

晴雯摇摇头,寻着延生的声音,毫无生气的眼眸,望着他:“没关系,反正我看不见。”

她的眼睛很美,像碎裂的琉璃折射出的光,只是,毫无聚点。

延生抬起手,遮住照进她眼底的余晖:“会看见的,总有一天会。”他没有告诉晴雯,他已经找了三分工作,等存够了钱,他便能带晴雯去国外治眼睛。

“如果真有那一天,”分明看不见,她却总能一下抓住他的手,然后紧紧地拽住,“延生,你一定要和我一起来看桔梗花开。”

延生任她抓着,点头:“好。”又说,“等明年花开,你在这里等我。”

他笑了,极少会笑的人,笑起来,柔和了脸部的轮廓,俊朗又温柔。

晴雯似乎很开心,连画笔都掉在了地上:“你答应了?”

延生拍拍她的头,将画笔捡起来放在她手里:“我延生从来都不食言。”

是啊,延生从来不食言。

他说:晴雯,后天不见不散。

那次晴雯生了病,延生在桔梗地里等了她整整两天。

他说:晴雯,谁再骂你一句,我一定揍他。

那次,他果真将一个骂晴雯瞎子的男人揍得进了医院。

他说,晴雯,你不喜欢我打架,那我再也不动手了。

那次,就算他被人打断了一根肋骨,也没有还手。

这次,延生说,等明年花开,你在这里等我。

可是他对她食言了,等不到明年花开了,等不到了。那天,他们在桔梗田里分离后,转身,延生看见了警车。

那些警察面无表情:“现在警方怀疑你和一起杀人案有关,请你配合调查。”

延生回头看了一眼,还好,隔得太远,晴雯听不到警鸣声。

到了警局之后,延生才知道,他的继父死了,被人用水果刀捅了十四刀,血流身亡,死亡时间,正好是黄昏时分,而他的母亲,是目击证人。

延生是杀人嫌犯,因为他的母亲指证了他。

半个月后,在法庭上延生见到了他的母亲,在他入狱后第一次见面,他是嫌犯,她是证人。

“他们在吵架,吵得很大声……然后我看见他拿着水果刀,满手都是血……”

延生笑了,在铁围栏里大笑。

检控官咄咄逼人,将凶器递上了法庭,那上面有延生的指纹。自始至终,延生一句话都没有,连他的援助律师,也一言不发。

只有晴雯在喊,在大声地咆哮:“为什么不说实话?你没有杀人,那把刀上为什么会有你的指纹?你说啊,说你没有杀人!”

延生只是看着她,什么都没有说。

“延生,你为什么不说话,你说话啊,说你没有杀人!”她对着法庭上的所有陪审团一遍一遍嘶喊,“他没有杀人,延生不是凶手,不是凶手。”

没有人相信晴雯,她只是个瞎子,只是个偏执的瞎子。

晴雯被赶出了法庭,再见到延生,是一审之后的半个月。

隔着隔音玻璃,延生对她笑了笑,拿起面前的电话:“你是唯一一个来看我的。”

晴雯问:“为什么在法庭上你不说实话,你分明没有杀人。”

延生沉默着。

“你说啊!为什么凶器上会有你的指纹。”

“刀,是她给我的。”许久,延生说,“是我的母亲。”

晴雯放下电话,坐在玻璃窗前,痛哭失声,她知道,她的延生,也许再也不能陪她看桔梗花开了……

二审的时候,晴雯也来了。

“他没有杀人!他没有!”

控方律师似乎胜券在握,不疾不徐:“法庭之上禁止喧哗,法官大人,我代表我方请求法官大人将不相干的人带出去。”

“我不是不相干的人,我是证人,我是证人!”晴雯看不见,从轮椅上跌下去,她好似不知疼痛,一点一点往前爬。

“延生没有杀人,他没有,那个时候他和我在一起,我可以作证,他没有杀人。”

“他没有杀人,请你们相信我。”

不没有人相信她,没有人会相信一个瞎子的证词。

“请问证人,嫌犯在和你见面之前,你知道他去哪了吗?”

“请问证人,你能确保他没有去杀人吗?”

“请问证人,从时间上计算,嫌犯能不能杀完人再和你见面?”

“请问证人,你能确定当时和你见面的是嫌犯吗?”

控方律师步步紧逼:“会不会因为你不能正常看见,而将其他人误认成嫌犯呢?或者,因为看不见,而不能发现嫌犯衣服上的血渍?”

“不,他不是凶手,我不会认错,我不会听错他的声音。”晴雯几乎哭着喊着,“他没有杀人,他身上没有血渍,我闻得出来,没有血,没有血,只有桔梗花的味道。”

“他不是凶手,他不是!”

晴雯在法庭上,声嘶力竭,她告诉所有人,延生没有杀人,她怎么会认错他呢,她怎么会闻不出桔梗花的味道呢,可是最后呢?最后呢……

因为是盲女,晴雯的证词无效。

终审的前一晚,晴雯去监狱里看他,她没有哭闹,也没有质问。

“延生,答应我,不要认罪,一定不要认罪。”晴雯说了好久好久,一遍一遍重复,“延生,你不要认罪,你还要陪我一起看桔梗花,你不能对我食言。”

说着说着,她泪流满面。

延生伸手,碰不到她的脸,触手的是冰冷的玻璃隔板:“不会的,我从来不会对你食言,我答应过你,要让你看见桔梗花开的。”

“你不要骗我。”晴雯在哭,“延生,我害怕。”

“晴雯,你等我。”

一个月后,延生没有认罪,晴雯等来的是他畏罪**的消息,延生死在了牢里,据狱警说,是用瓷碗割断了颈动脉,血流而死,被狱警发现的时候,他浑身已经僵冷,没有谁去看他,延生是一个人走的。

后来,晴雯做了眼角膜手术,可以看见桔梗花了,只是,再也没有一个爱抽烟的延生,陪她一起看花落,花开。

导演高声大喊:“OK!”

气氛沉凝,连空气都是凉的,阮江西营造的悲伤,浓重得让人觉得窒息。

唯独只有阮江西,一秒出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