状若无事的搁下茶盅,远黛径自的步入正题:“王爷此来,可是有什么话要问我?”

见她主动问起这个,百里肇不觉微微挑眉,眉宇之间更隐现诧异之色,深思的看了远黛一眼,他徐徐道:“我原是没打算要问,但你若想说,我也颇愿听上一听!”

下意识的抬了手,便想去取桌上茶盅,让当手指碰触到茶盅那冰冷光滑的杯壁时,她却又忽然醒起先前的一幕。面色微红的生生转了方向,她从桌上那只红漆攒盒里头拈了一粒酸梅来,送入口中,同时略带窘意的抬眸看了一眼百里肇。

弧度优美的唇线正自微微勾起,注视她的黑眸更隐含笑意,百里肇道:“眉儿爱食酸?”

远黛压根儿没想那么多,闻声之后,怔了一怔才道:“也还好!”这话才一出口,她却陡然意会过来,当即羞得面上桃花朵朵绽开,嗔他一眼道:“我倒真不知道,你竟这么不正经?”这一刻,没什么理由的,她几乎有种冲动,想问一问他,问他从前对待王府内的那些姬妾是否也是如此。然而话到嘴边,却终于还是问不出口。

失笑的反手指一指自己,百里肇道:“脸皮厚、不正经,敢情我在眉儿眼中竟是这样的?”

被他这么一说,远黛却不觉有了片刻的失神,观音山上,初见百里肇的情景,如今想来,却还历历在目,当时的自己只怕做梦也不会想到,有一天,他与她,会变成今天这样。

唇角不自觉的轻轻一弯,远黛忽而笑道:“虽然你脸皮既厚,有时又极不正经,但当日选择嫁给你,我真的……不后悔!”她竭力的想以一种轻松带笑的语气说出这话来,但话到最后,语声却仍不免愈说愈小,面上原先浅浅的桃花色也因之转成了艳丽的霞晕。

定定凝眸看她,良久,百里肇才轻轻扯起唇角:“我倒更希望,下一次,从你口中吐出的可以是‘不后悔’而外的语句!”

心跳,没来由的漏了半拍,急急别开眼去,远黛勉强道:“那你不妨慢慢等着!也许十年、也许二十年,也难说真会有那一天呢!”

朗朗一笑,百里肇抬起手来,在远黛艳如春花的俏靥上轻轻一点,他悠悠的道:“十年、二十年,也许吧!”他没再就着这个话题继续说下去,却让远黛松了口气之余,却又不免生出些许的失望来。但很快的,她便淡淡一笑,暂且揭过了此事。

十年、二十年,其实真是太长了,不管是从他看来,还是于她而言。

“你想说什么?”百里肇似乎也不想再说这个,而是正色的开口问道。

“我想说,也许紫苏被掳一事,冲的是我!”听他提起正事,远黛便也很快收敛了情绪。

“你是说——月栀花精油?”百里肇干脆简洁的问着,却是一语中的。

对于他的反应,远黛并不意外。事实上,若百里肇真是个蠢人,当日她又怎会自请嫁他。苦笑一声,远黛徐徐道:“有一件事,之前我没有告诉王爷,是因觉得并无必要。不过……到了今儿,我便是不想说,只怕也不成了!”

百里肇也不言语,只是静静看她。

下意识的抬手揉了一揉太阳穴,远黛忽然觉得这话实在有些难以启齿,她甚至有些后悔,也许……也许如果早些对他说,她会更容易说出口些。叹了口气后,她终于还是开口道:“我……曾经答应我四哥……答应……要嫁给他……”

眸光陡地一凝,良久,百里肇方缓声道:“他如今已是大越皇帝了!”他的语气很是平静,听着倒像是在与远黛讨论着,今儿的太阳很好一般,然而言语之中却又似乎压抑着什么。

这一点,她又怎会不知道。事实上,若非他成了大越的皇帝,她又怎会离开郢都。

见她神色怔忡,迟迟不语,百里肇的眸色不觉又是一暗:“为什么?”他忽然问道。

惘然抬眸看他,远黛有瞬间的迷茫:“为什么?”她疑惑的重复着,有些明白不过来。百里肇也不言语,就那么的看着她,眸光幽邃的让人看不懂。

定一定神,远黛无意去理睬那句为什么究竟确指什么,轻抿了一下嘴唇,她平淡道:“若是你有留心南越,那你就应该知道,在我离开郢都之前,他已立了皇后!”

百里肇仍不言语,面色更是一迳的淡漠,淡漠的如同她与他初见时的样子。

没有过多的注意他的神色,事实上,这个话题一旦开始,她也再停不下来,必须要将一些早已深藏在记忆内,不愿再行提及的事儿一一的挖了出来:“我义父,他……与我大哥、四哥的母妃,是有些交情的,所以,大哥与四哥时常会来广逸王府……”

“极小的时候,我一直都以为,自己是父王亲生的……”念及从前往事,她竟忍不住的失口吐出了“父王”二字而非是她偶尔挂在口边的义父:“父王……也是如此……”轻吐一口气,她继续的说下去:“整个郢都,几乎都没有人知道,我原来并非是父王的亲生女儿……”

百里肇听得心中微动,远黛的这一席话,无疑是确认了他先前的猜疑。因为这世上,都并没有多少人知道明珠郡主并非广逸王亲生,所以那个人才需要那么辛苦的抹去她曾经存在的痕迹。而那人既肯下那么大的工夫去做这些本不必要的事,其心意其实已可见一斑。

只是这些话,即使心中清楚明白,他也是断然不会说了给她听的。

“大哥与四哥,都很疼爱我……”静静垂眸,注视着面前茶盅内已所剩不多的浅褐色茶水,薄薄的一抹水痕,依旧清晰的照映出她的容貌:“我一度以为,这样兄友弟恭、快乐无忧的日子会持续很久……”可是没有!只因为,皇室中人,已拥了太多的权势与富贵。而人生,总不可能是完满无缺的。在拥有了极致权势的同时,也注定了他们无法享受常人的生活。就好比,她的父王广逸王与他的皇兄——当朝的景轩帝一样。

景轩帝,其实也可算得是一个好皇帝。而一个好皇帝,通常是不会长命百岁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