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第二日辞别了延德帝及萧后等人,登上舆车出宫之时,远黛仍觉有些心意烦乱。阖目半靠在舆车之上,她作打盹状,至始至终也没同百里肇说一句话。然而即使阖目装睡,她也仍能感觉到,百里肇时不时的会扫她一眼,有几次,她甚至有种冲动,想要睁开眼来,好好与他对视一番,或者,能从他的眼中看出一些什么来也未必。

然而思忖再三之后,她仍然克制住了自己。

为他生一个孩子……她恍惚的想着,心中也不知道是个什么样的滋味。她与他,开始只是一桩交易,她早有言在先,希望有一日,他能放她离开。而若有了一个孩子,她自然没法丢下这个孩子,而他,也断然不能应允让她带了他的孩子一道离去。

因着这个原因,新婚伊始,她便早已做了预防。所以即使姑苏时候,二人恩爱情浓,她也是不会怀了身孕的。他对她固然是极好的,她心中也不是全无感动,更不是全不心动,然而这一切,却还不至于让她完全的推翻从前的打算。

若算了起来,她的这一生,到目前为止,也不过才过了四分之一左右,后面,仍是长路漫漫。如此漫长的人生,她还不想太过急于求成的押下自己的全部。

至少,也要等她迈过面前的这一道坎。

她正默默想着,耳中却忽然传来百里肇的声音:“我们该下车了!”声音淡淡的,却是无喜无怒。下意识的抬眸看他,远黛仿佛怔了一怔,而后才笑了笑,将自己的手交了给他。百里肇也并不言语什么,便扶了她的手,状似艰难的站起身来。舆车外一步,徐青早已候着,见此情景,早上前一步,稳稳的扶住了百里肇。

沅真与岳尧的好日子,早在数日前,远黛便已为他们挑好了,却是八月廿四日。

沅真虽仍是黄花闺女,但名义上,却是已嫁过人的,因此上,她也并不想大操大办。而对岳尧而言,沅真愿意的事儿,他也无甚意见。因此两下里只简单的交换了柬贴,合了八字,互换了信物,作为聘礼,至于其他,倒都省了去。因岳尧算得是百里肇的半个家臣,一直以来,也并没置办什么产业。百里肇自己想了一想,毕竟将之拿来与远黛商量了一回。

对沅真,远黛本就是再丰厚也不觉得多的。再得了百里肇的话,便也并不客气,命文屏取了睿王府的产业名册,略加翻看,一口气划了八处庄园与岳尧,此外又亲自过去睿王府府库,足足的挑了六十四抬各色物件。及至晚间,将登记好的清单交予百里肇看时,倒让百里肇很是失笑了一回,戏称她拿了他的东西赏人,竟是毫不心疼的。

远黛听得只是笑,却也并不驳嘴。

中秋那夜的事,似乎过去没有多久,却又似乎已过去了很久,至少二人都似有默契一般的再不提起。只是心中究竟如何,却是不足为人道了。

静静坐于书案后头,百里肇漫不经心的翻看着案头上整齐摆放着的那一叠文书。这阵子,并没有发生太多的事,便是姑苏那事,也似乎全没翻起一个泡泡来,就此湮灭无闻了。然而百里肇知道,那件事,不会这么快就了结,如今只怕正是风雨欲来之前的平静。

微微一叹之后,他抬手端起右手边的青花茶盏,送至唇边,浅浅的啜了一口。心绪却早在倏忽之间飘的远了。中秋那夜的那句话,于他而言,自然不会是脱口而出的。事实上,那一句话,他早就想对她说,他想知道她的心意——她藏于沉静温淡面容下的真正心意。

一个孩子,虽然并不能表示什么,但至少说明,她是想过要永远留在他身边的。但很明显的,她还没有想到此点,也或许,是她还没有完全决定。而他,希望她是后者。

茶水是新沏上来的,因他喜喝热茶的缘故,到了此时,袅袅的热气仍自升腾,模糊了他的眼前。这茶,却是远黛亲手炒制的,据说其主料乃是白荷花蕊。茶香缓缓逸散开来,是一种清淡的荷香,闻着令人甚为舒心。她很喜欢花茶,相对的,于绿茶却只一般。

低低的声音忽然响了起来,打断了百里肇的思绪:“王爷,岳爷来了!”却是徐青。

迅速收敛了有些繁复的心绪,百里肇颔首道:“请!”徐青答应着,匆匆退了下去,不多一会,岳尧已然快步的走了进来。注目看他,百里肇笑道:“新郎官今儿怎么有空过来了?”言下终不免带了几分调侃。事实上,这些日子,他还真是没怎么见到岳尧。

私底下,岳尧与他并不会有太多的礼数,走了进来时,也只是简单的一揖而已。叹了口气后,岳尧无奈的开口:“若是能不来,这几日,我还真是不太愿意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