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越皇宫文渊阁,一向都是大越历代帝皇处理政务、召见亲信大臣的所在,到了昭平帝石传珏,也依然不例外。青铜兽首香炉内,青烟袅袅,沉香的气息缓缓弥散。

一名手捧填漆茶盘、身着浅色宫装的女官轻步的行来,将手中新沏的茶轻轻的搁在了御案之上。她的手脚已是极轻,却仍惊动了御案后头,着明黄圆领盘龙袍,微阖双眸、靠在椅背上的俊逸男子。倏然睁开双眸看向那名女官,男子突然叫了一声:“绘春!”

似是没料到他会忽然开口说话,那女官绘春怔了一下,这才应声道:“奴婢在!”

“青螺……如今该已到了明州了……”男子慢慢的道,流光溢彩的凤眸之中,闪动着的却是异常复杂难言的光芒,面上神色,竟隐约的透出不安,语声更是低沉微涩。

默然垂眸,绘春淡淡道:“这般说来,再有三四日,郡主便能回来了!”却是语调平平,听不出有丝毫的欣喜之意,甚而至于,还有一丝丝的无奈。

身着明黄龙袍的,自然便是如今大越皇上——昭平帝石传珏了。似是察觉了绘春的无谓,石传珏那双横斜入鬓的剑眉顿然为之一蹙:“青螺要回来了,这难道不是喜事?你不欢喜?”

想了一想后,绘春才答道:“郡主回来,对皇上而言确是一桩喜事!奴婢无状,竟忘记了要恭喜皇上!”口中说着,她已退后一步,深深一礼:“奴婢在此恭喜皇上!贺喜皇上!”

这些动作在她做来,却是行云流水一般,姿态优美流畅,几乎可称得完美规范。

凤眸不自觉的微微眯起,眸底深处,隐有一丝寒光闪过,但很快的,石传珏便又压下了心中的怒火:“你下去吧!”绘春也并不言语什么,又是一礼后,悄然的退了下去。

深吸一口气,微闭双眸,好半日,石传珏才发出了一声低低的叹息,唇边也同时泛起一丝苦笑。绘春根本不希望青螺回来,这一点,他一直都是知道的。只是随着使团的回转,眼看着青螺离着郢都已愈来愈近,而他沉寂了数年的心,也开始愈发的不安,他甚至有一种冲动,想要离宫去,亲自迎她回来。也正是这种不安与冲动,使得他亟欲找到一个能够理解自己的人。绘春,无疑正是这样的一个人,只是可惜,她却是不希望青螺回来的。

“父王……”他无声轻唤,脑海中,同时闪过无数过往旧事,心中滋味却愈发酸涩难言。

“皇上……”一个有些尖细的声音忽然轻轻的响了起来,将他从往事中生生的拉了出来。冷电也似的寒眸陡然的扫了过去,不经意间便带出了独属于高位者的摄人威势,却将下首处立着的那名小太监惊了个魂飞魄散。下一刻,那小太监已翻身跪倒,频频叩首:“皇上饶命!皇上饶命啊!”这几个头磕的又快又重,不消片刻,额上已渗出了血迹。

微闭双眸,压下心头怒意,石传珏冷冷道:“罢了!起来说话!”下跪的这名小太监,在他身边伏侍时间虽还不算长,但办事一向小心,若无要紧事情,想来也不会在此时打扰他。

那小太监听了这一句话后,这才大大的松了口气。待得起身时候,才觉后脊背上,早已汗湿了一大片,中衣紧贴身上,冰凉冰凉的,却是直沁到心里去了。勉强的挤出一个笑容,他颤声的道:“禀皇上,云骑尉有消息来!”

听得这话,石传珏不觉一惊,忙吩咐道:“快呈上来!”云骑尉乃是他一手调教出来的近身侍卫,一贯不离他左右,唯一的例外,便是前数日,他遣去迎接青螺回郢都的那三百人。

小太监上前数步,双手高举,将一只小小的竹筒捧了给石传珏。

云骑尉传信,用的正是灰羽。所谓灰羽,便是一种形似信鸽、速度与飞行高度却比信鸽高出许多的的鸟儿。小太监此刻奉了上来的,正是灰羽足上所缚的信筒。接过竹筒,揭去泥封,石传珏自筒内拈出一张小小的纸笺来,目光只是一扫,便不由的一顿。良久,他才缓缓握掌成拳,再松手时,灰色纸灰却已飘飘扬扬的四散开来:“准!”

他缓慢而又极之艰难的吐出这一个字来,语音森冷而压抑。

小太监不敢多问多说,忙忙的应着,匆匆的退了下去。这些日子,皇上主子心情阴晴难定,已责罚了好些个伺候之人,弄得紫宸殿、文渊阁诸处伏侍之人个个战战兢兢、如履薄冰。才刚这把火更是险些烧到他的头上,他还是早些退下来得安全些。

…… ……

明州之地,素以山明水秀而闻名大越。因其离郢都不远的缘故,从前远黛甚至曾来明州游玩过,非但曾对明州风光多有赞誉,更对不能长留明州而心生怅然。

只是如今她虽是故地重游,却早没了那份清闲自如的心肠,自也没有打算出去游览。独自坐在明州驿站后院的厢房内,远黛静静抬眼,看向窗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