绿柳低垂,落花漫地,城东一条僻静小巷之内,响起了马车的辘辘之声。马是大宛宝马,车板是紫檀楠木,青灰色的纱帘将琉璃窗牖遮得密不透风,显示这坐车之人身份必是不俗。

马蹄轻踏,自垂柳下行过,车轮将满地落花碾出两道殷红的轨迹,最后稳稳停在了一处宅院之外。

高墙朱门,隐于巷内,一人着墨绿缎袍从车上走下,伸手将朱门上的铜扣拉开,缓步走进院内。盛春时节,院内的花开得正艳,一只杏花斜斜地自篱笆内伸出,挂住了他的缎袍,他眸间闪过怒意,伸手将花枝狠狠折断,扔在一边。随后嘴角又挂上抹笑意,走到一间房门前,手指轻叩。

门很快就开了,屋内幽香萦绕,美人如玉。门边一张倾城面容,淡漠地望着他,美目中透着些许疲惫与厌倦,来人笑意中又添几分殷勤,伸手抚上她的脸颊道:“珑儿还在闹脾气?”

曲玲珑将头一偏,避开了他的手,不言不语,抬步就要走出门去。李修文忙将她拦腰抱住,轻声道:“好珑儿莫要生气,改日我再好好补偿你可好?”曲玲珑从他怀里挣脱出来,瞪了他一眼,道:“你李公子吩咐我办的事,我又哪有资格生气。”然后向屋内指去,冷声道:“一时半会醒不来,你自己看着办吧。”说完似乎一刻也不想多留,快步走出院去,登上了候在门口的那辆马车。

李修文讨了个没趣,却只是无所谓的摸了摸鼻子,把房门带好,朝内走去。只见香床锦被之内,躺着一个黄衣女子,她双目紧闭,眉头锁得死死,显然在昏迷之前,受到极大的震动。李修文端详了许久,摇了摇头道:“怎么看也不过算得上清秀而已,不知道那顾勋是看上你哪一点。”他顿了顿,又邪邪笑道:“不过无妨,我很快就会知道了。”说完便伸手往她胸口处探去……

窗外一只乌鸦惊声叫起,扑棱着翅膀飞上空中,一路盘旋,落在了正在稳稳向外驶出的马车之上。

曲玲珑靠在锦垫之上,被窗外的鸦声吵得十分烦躁,她伸手赶走车顶上的乌鸦,回头又望向了手中一直握住的香囊,仿佛又看到薛玥那张永远澄亮、不染杂质的双眸。

“曲姐姐,上次是我不对,不该随便窥探你的私隐,这个香囊是我亲手做的,里面放了天竺花和百合,有安神的效用。我看你最近神情憔悴,一定是睡得不太好。你把这香囊放在枕下,便会睡的安稳些。”

那人笑意盈盈,将手中香囊递到她手上,又道:“我仔细想了很久,还是决定相信自己的直觉,我信你说的那些话一定不是在骗我。曲姐姐一定有自己的什么苦衷罢。”

马车这时不知绊到何物,猛地颠了一下,曲玲珑心中一悸,眼前的笑脸突然变成了一张满含悲伤与失望的脸孔,“曲姐姐你为何要骗我。你说这里是你新买的宅子,可你连路都不熟悉,你带我来这里,到底是想干什么?”

而她却慌张地往后退去,扭过头,不敢再看那双眼睛,“你终于还是发现了,可惜太迟了,你今日吃的糕点里已经下了迷药,这次,就算是我对不起你罢。”然后她听见有人重重倒了下去,仿佛也砸的她心中一阵隐痛。

曲玲珑嘴角浮起冷笑,在心中叹道:“曲玲珑啊曲玲珑,你既然走了这一步,又何必还在这里惺惺作态。”想到此处,她眼中闪过决绝之意,将香囊狠狠掷出车厢,淡红色的香囊,跌落在尘土之中,被车轮狠狠碾过,细碎花丝四散开来,被风吹得散落无踪。

曲玲珑觉得全身的力气好似被抽干,闭上眼重重向后靠去,以至于并没有发现,在她驶出巷口之时,有另一辆马车正朝着与她相反的方向一路疾驰。

顾勋坐在马车之内,一颗心也随着马车上上下下不断颠簸,他已经许久没有过像如此这般心惊肉跳过了。他稳了稳心神,将手中揉成一团字条慢慢展开,字条里以娟秀的小楷写着:“玥有难,速去双茶坊西柳巷李府相救。”如果他没有记错,那里正是李元甫的宅院之一,难道……,他不敢再想,忙催促前面的车夫将马车赶得再快一些。

半个时辰之前,他从大理寺散值之后,有一个孩子说是受人之托递给了他这张纸条。他初时曾怀疑过这是个陷阱,当他赶到薛府,却只见到了满脸戒备与不快的玉面罗刹。薛玥不在家中,就一定是在酹月楼,可绿芜却告诉他,薛玥与曲玲珑一同外出,已经走了很久。他心中大震,曲玲珑、李修文,他竟从未怀疑过这两人的关系。若曲玲珑背后之人不是和李修文有关,穆戎又怎么会查到她的头上。自己竟然会忽略如此关键的一条线索,而现在又要为这失误付出怎样的代价。

他片刻也不敢耽搁,连忙叫了辆马车飞快朝这边赶来。马车在狭小的巷内一路疾驰,终于见到了李府的院墙和门匾。眼前大门微启,地上殷红的轮印,显示有人刚刚来过,他按下心头巨跳,连忙下车冲进院内。

满院春色正浓,他却觉得每走一步都如坠寒冰,眼前的房门紧闭,四周被遮得密不透风,里面正在发生着些什么,他不敢去想。站在门前,死死攥拳,忍住了破门而入的冲动,终于还是重重地叩响了房门。

李修文衣衫不整,满脸不耐地把门打开,望见得却是一张隐含杀气的面容。他怎么也想不通顾勋为何会在这里出现,只瞪大了眼睛,喉头微微滚动,却说不出话来。他一向天不怕地不怕,却从未像现在这一刻这么后悔过,眼前之人浑身泛着浓浓的杀意,似乎随时会抬手将他的脖子拧断,想到此处,他竟有些站立不稳,双腿颤抖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