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檀鎏金香炉内,一缕青烟袅袅而升,在空中缠绕又散开。吴秋水就站在缭绕烟气之内,他脸上不知何时添上了条长长的疤痕,让本就阴鸷的面容更显几分可怖,双眸中却散发着奇异的光泽,让枯木般的身躯中好似重又焕发出生机。

顾勋强自镇定下来,眯着眼观察着眼前令他措手不及之人。几个月前,他曾将这人逼到绝境,对他说:“如今你唯一的生路在我手里,写还是不写,由你自己决定。”而现在,当吴秋水重新站到自己面前,这一次决定生死的又会是谁?

顾勋的双手自袖中攥紧,面上却摆出一副惊讶表情道:“吴庄主!原来你并没有寻死啊!”

不等吴秋水开口,他马上又以唏嘘的口吻接着道:“那日你对我说没脸再见李首辅,留下了那绝笔信让我带回,我心中本就觉得十分可惜。但当时见你心意已决,又不好劝阻。其实你跟随李首辅多年,忠心耿耿,他怎么会疑心你伙同外人有什么贰心。想不到你竟没有寻死,今日得以再见,实在令顾某惊喜。”他眼神往吴秋水身上扫了一扫,又笑道:“一别数月,吴庄主丝毫不见狼狈之色,仍是如此一表非凡,实在令人佩服。”

吴秋水素来讲究衣冠,今日为了见面见首辅,特地穿了一件绣金线冰丝长袍,显得周身华贵逼人。听了顾勋的话,他心中顿觉不妙,想不到竟被他先发制人抓住了把柄。

李元甫也将眼神往吴秋水身上瞟去,冷哼一声,道:“秋水山庄毁了,你这庄主的威仪倒是丝毫未减。”

吴秋水连忙俯下身去,似是忆及往事老泪纵横,道:“属下千辛万苦才从秋水山庄的废墟中跑出,就是为了再见您一面。我在京中蛰伏多日,才敢厚着脸皮回来见您。属下跟随首辅多年,知道您一向最讨厌邋遢之人,才特地做了这一身新衣来见您,就是怕失了您的颜面啊?

李元甫不置可否地端起茶盏,目光往两个心思各异的人身上扫去,抿了一口茶,问道:“说罢,你不是给我留了一封绝笔信,将后续事宜交由顾勋处理,现在怎么又回来了?”

吴秋水面容一素,语声铮铮道:“因为当日秋水山庄被毁一事,背后另有阴谋,属下不敢怠慢,特地赶来京城通知!我这条命早就不该存于人世,但涉及到首辅的安危,便是一刻都不敢耽搁。”

顾勋脸上露出探究的表情,道:“哦?过了几个月才发现另有阴谋,吴庄主倒是说说看,这阴谋到底是什么,顾某也十分有兴趣。”

吴秋水冰冷的眼神盯在他身上许久,道:“这个人具体是谁我还不得而知。那日我留了绝笔信,便想留在山庄中自生自灭,谁知被我碰到一个侥幸逃脱的下属,他对我说,原来有人在半年前就盯上了秋水山庄,在山庄中安插了许多奸细,向外通传消息。是以那日严明差顾大人前来时,庄内才会毫无防备便溃败不堪。幸而顾大人极识时务,私下替我们清理了所有证据,才不至于将此事牵连到首辅您。听闻他如今深得首辅信任,已官拜三品,我也觉得甚感欣慰。只是秋水山庄之事绝没有那么简单,背后必定还藏着更大的图谋,还望首辅一定要明察。”

顾勋在心中冷笑起来,吴秋水果然是老狐狸,他这番话表面上为他邀功,实际却在告诉李元甫,秋水山庄覆灭,得益的只有他顾勋一人,而这幕后真凶岂非昭然若揭。

他连忙扶住受伤的腿,勉强躬身,目光坚定道:“秋水山庄一事如果真的另有凶手,文昭定会彻查到底。只是……”他的眼神自吴秋水身上冷冷扫过,“如果只是某人为了苟且偷生编造的谎言,文昭也必定不会白白受诬。”

吴秋水也忙弯膝跪地道:“岳成跟随首辅多年,一片忠心天地可鉴,就算拼了我这条老命,也一定会查出藏在背后暗害您之人。”

李元甫端坐案后,看这两人你来我往,剑拔弩张,寒眸中射出锐利的精光,似乎想判断出到底该信任谁。过了许久,他才终于出声道:“罢了,罢了。事情真相,我自会查个明白。岳成,你舟车劳顿,先回去歇着吧。文昭,你大伤未愈,也回去好好养伤。过几日,我会再找你们问个明白。是非曲直,总会有个定数。”那两人只得互看一眼,躬身行礼退出。

李府门前有一条小巷,平日里少有车马进入,绿杨阴里,两个身影正缓缓朝巷外行去。一人腿部有伤走得极慢,另一人却也不紧不慢地跟在一旁。如果有路人在旁观来,会觉得这两人言笑晏晏,想必是谈得十分投机。

顾勋瞥了身旁之人一眼,笑道:“吴庄主果然是聪明人,山长水远前来告状,却故意说得语焉不详,隐瞒我逼你写信之事和诸多细节,如果让李首辅知道了你伙同外人欺瞒他这么久,你这条偷生下来的残命,恐怕也活不了多久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