宝鼎拿出黑鹰令牌递给了隗藏。“一路顺风。我们咸阳再见。”

隗藏接过令牌。琴珪和唐老爹的目光也投到了这块令牌上。三个人的脑海里不约而同地掠过宝鼎拿着这块金牌痛打魏缚时的场境。

清晨宝鼎手拿黑鹰令牌狂揍魏缚的消息已经传开。老秦武人充耳不闻,就象没听到一样,无所谓,打就打了,怕个鸟啊。冯劫却是担心,亲自坐着轺车赶到辎重大营探视,唯恐魏缚有个什么好歹。

宝鼎太冲动了,如果说东篱寓殴打公子厉还有一举多得之效,那么在辎重大营痛打魏缚就纯粹没事找事,自找祸事了。本来利用晋阳私盐一案可以狠狠打击一下楚系外戚,但宝鼎先是擅权冲击辎重大营抓捕魏缚,其后更是变本加厉,把中更爵辎重将军魏缚打昏了,楚系外戚势必然抓住这两件事死咬着宝鼎不放,最终将迫使秦王政不得不让步,把魏缚一案从轻处理。

冯劫为此颇为不满,对宝鼎更是埋怨,但思前想后,他发现自己急功近利了,与老秦武人比起来,自己对宝鼎的期望值不是太高。而且根本不切实际。宝鼎还是一个孩子,十五岁的孩子,其实实际年龄还不到十五,因为在边疆长大,条件艰苦,他和这个年龄的义渠人一样,早早承担起了家族的重任,所以看上去比养尊处优的贵族子弟成熟老练,但说到底他还是一个孩子,他需要成长的时间。

老秦武人就不急,慢慢来,慢慢培养,有个十年就差不多了。秦王政和制定这个计策的国尉尉缭也不急,他们预计的时间也是十年,而冯劫在一番埋怨之后,也想通了,宝鼎已经是个天才了,他在短短时间内就充分利用自己的优势连续出击,迅速扭转了当前的不利形势,已经非常了不起了,如果还要求他做得十全十美,那实在太苛刻了,甚至有可能因此而扼杀了一位未来的辅国重臣。

巴蜀人理所当然要埋怨宝鼎,因为他们就在咸阳,昨夜所拟制的计策就是建立在楚系外戚突遭猛烈打击的基础上,楚系外戚遭受的创伤越重,对他们就越有利。但宝鼎冲动而幼稚的一次发泄给了楚系外戚一个还击的借口,这太遗憾了。

可以预想到,华阳老太后肯定要出面干涉了,家里两个孩子给打成重伤,楚系外戚的颜面何在?威严何在?尊严何在?就算孩子犯错了,触犯了律法,那自有廷尉府、宗正府依法处置,岂容得外人滥施死刑?你打一个纨袴公子可以忍,但你得寸进尺,又打一个,而且还是中更爵的辎重将军,这未免也太无法无天了吧?你眼里还有王法吗?你置王国安危于何地?我楚系外戚岂容得他人如此欺凌侮辱?你这就是挑衅,就是向楚系外戚宣战,那么谁给你的胆子?谁在背后指使操控?这其中又有什么样的针对楚系外戚的黑幕和阴谋?

宝鼎拿金牌打人纯粹就是发泄,而这次冲动后果严重,把华阳老太后逼出来了,一旦华阳老太后强势介入,大王就非常被动,他肯定要给老太后一个满意的交待,无疑,从轻处置、大事化小小事化了是唯一的选择。

这番话谁都不敢当着宝鼎的面说。说出来就是指责宝鼎做得不对,告诉他自己很不满,那肯定会激怒宝鼎,搞得不好还反目成仇。这位公子出自边疆蛮荒,本是流配刑徒,事实上他从出生到现在除了血统高贵外,其它和高贵一点扯不上边,所以根本不能以正常思维揣测他的想法,目前最好的办法也就是引导。

公子宝鼎现在就象一头横冲直撞的野牛,正面对阵的下场就是血肉模糊,公子厉和魏缚就是血淋淋的例子,聪明的办法则是诱惑他,欺骗他,引导他,把他慢慢带进圈栏,然后再慢慢驯化他,舍此以外别无它途。

现在隗藏脑子里想的就是诱惑宝鼎的办法。巴蜀人此次如果能乘势崛起,宝鼎居功至伟,同时也把双方的利益紧紧捆到了一起。宝鼎或许并不重视巴蜀人,但巴蜀人却必须重视宝鼎,因为这是他们崛起路上的金钥匙,这把金钥匙可以让大王和巴蜀人获得彼此的信任,而这种信任正是巴蜀人崛起的基石,没有这块基石,巴蜀人的崛起就是“空中楼阁”,说倒就倒了。

隗藏望着手上的令牌,犹豫着,踌躇着,考虑着如何开口。

“别看了。”宝鼎说道。“我已经洗干净了,上面没有血迹了。”

隗藏抬起头,笑着摇摇头,“公子误会了,我不是这个意思。”

“我知道你们在想什么。”宝鼎摆摆手,神情有些恼怒,眼睛里更有三分不屑,“上午师傅看到我,一点笑容都没有,嗯了一声就走了,可见他十分不高兴。这有什么不高兴的?不就是打了一个贪赃枉法的将军吗?难道他不该打?难道我把事情搞砸了?就算华阳太后出面干涉又怎么样?我大秦国到底是太后最大还是大王至高无上?是太后说了算还是大王说了算?”

“公子……”隗藏迟疑了一下,还是决定实话实说,毕竟从宝鼎的神态和语气里听得出来,他根本没有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这时候说重一点,敲打他一下有好处,“大王肯定顶不住啊。”

“顶不住?”宝鼎冷笑,“你怎么知道大王顶不住?”

“魏缚伤势很严重。”

“我不过下手重了一点而已,又不会死人。”宝鼎还是一脸的张狂。

“公子啊,你天生神力,这下手何止重了一点而已?”隗藏苦笑道。

魏缚的伤势比公子厉要严重得多,至今还在昏迷之中,但就算魏缚醒了。也有一个天大的麻烦,那就是他无法行使辎重将军的职权了。

河北大战激战正酣,辎重将军的重要性可想而知,这时候魏缚就算犯罪了,但只要不是叛国、谋反的大罪,北方战场的统帅桓齮(qi)都不能擅自停止他的军职,而是要报咸阳,由大王下令才能免除或者停止他的军职。至于王翦,他是北方战场的副统帅,有名无实,就是个摆设。他更无权处置魏缚了。

如今虽然有确凿证据证明魏缚贩运私盐,但太原要先报奏咸阳,由咸阳决定是不是暂时停止或者解除魏缚的军职,在这之前,魏缚依旧是手握大权的北方战场的辎重将军。现在宝鼎把他打成了重伤,这个罪责之大可想而知了。

王翦果断,已于清晨时分接管了辎重大营,确保河北战场的军需不会出问题,同时禀报桓齮,奏报咸阳。此事不同于东篱寓刺杀未遂案,一个属军方,一个属地方郡府,两者的严重性不可同日而语。

“公子,大王顶不住,不是因为受制于华阳太后,而是因为你确实违律了,这个把柄给楚系外戚牢牢攥在了手心里。”隗藏叹道,“大王若要保你,就要从轻处置晋阳私盐一案,所以他不得不向楚系外戚妥协。”

宝鼎愣了一会儿,这才知道自己闯了祸,怪不得上午师傅冯劫看到自己十分不高兴。直娘贼,好象是有点麻烦啊,如果大王不保我,我这一关就难过了。旋即想到自己本一流配刑徒,本就一无所有,大不了再回乌氏,怕个鸟啊。

“人我已经打了,咸阳想怎么样就怎么样吧。”宝鼎挥了挥手,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大不了我再回乌氏放羊。”

隗藏、琴珪和唐老爹相顾无语。这位公子,你没有有责任心啦。你引爆了一场风暴,把我们都拖进去了,然后你拍拍屁股就想走人啦,有这么容易的事?恐怕就算你想跑,咸阳的大王也要拿根铁链栓住你的腿,这事已经由不得你了。

“公子。这种孩子话还是不要说了。”隗藏一语双关地说道,“打了就打了,谁也没有说个不字,大家还是站在你这一边。目前我们依旧占据着优势,如果大王为了保你而妥协,那么他砍向楚外戚系的长剑肯定要举得更高一点,这样讨价还价的时候就不会吃亏。”

宝鼎听到这句话顿时放心了,心想始皇帝是什么人?如果他连我都保不住,将来还能建下一统四海的万世伟业?根本就是不值一提的小事嘛,不过,下次打人要注意一点了,像魏缚这种身居要职的将军还是不要打了,稍有不慎就把自己搭进去了,划不来。

“公子,你为什么要打他?”琴珪忍不住把心里的疑惑说了出来,“就因为他把黑鹰令牌扔到了地上?”

这句话顿时勾起了宝鼎心里的怨恨,当即脸色一寒,咬牙切齿地说道:“我恨他们,恨透了,所以老子要打他们,见一个打一个。”

隗藏和琴珪、唐老爹互相看看,目露恍然之色,他们下意识地认为,宝鼎是因为当年华阳太后和楚系外戚蓄意阻扰庄襄王赦免宝鼎母子,所以才对楚系恨之入骨。其实他们想错了,宝鼎之所以恨他们,是把前世的恨带到了今生,虚幻和现实纠缠在一起,让宝鼎的心理变得畸形而扭曲。

前世的特权阶层肆无忌惮的敲诈盘剥和**最底层的百姓,用敲骨吸髓可能有些过了,但相差不远矣。这种恨深深铭刻在宝鼎的灵魂深处,他无数次幻想着用最原始的血腥手段实施报复,虽然这是一种自我麻醉和宣泄的手段,但他的心理就像千千万万的生活在最低层的百姓一样,不知不觉中就扭曲了,而这种扭曲的心理在他穿越到了这个特殊时代,重生到了一个特权阶层之后,突然得到了一个宣泄的口子,一个真实的宣泄之处,于是这种畸形的心理骤然爆发。

宝鼎知道自己的心理变化源于前世的愤懑,但他无法控制,也不想控制,前世他活得太累太憋屈,今世他不想再委屈自己了,他也有条件不再委屈自己了,于是他变得蛮横、骄纵和暴戾,而这种心理随着实力的强大会越来越明显,恐怕将来会变成一场灾难,但宝鼎早就决定了,宁愿站着死,不愿跪着生,他要把这种疯狂进行到底,那么很显然,凡是打击他、压迫他、欺凌他、侮辱他的人都将遭到无情的攻击,不是你死我活,就是玉石俱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