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子宝鼎逐渐熟悉紫府。他显赫的身份和传奇般的战绩为他赢得了紫府上下的尊重,但秘军是个特殊群体,黑冰台七十多年的历史更是让紫府笼罩在神秘的迷雾中,这里的一草一木甚至连空气里都隐藏着秘密,宝鼎深陷其中,面对越来越深邃的黑洞,他产生了一种深深的无力感,他感觉自己假若洞悉了所有的秘密,必将被紫府的黑洞所吞噬。

然而,他没有机会穷究紫府里的秘密,因为最原始最大的秘密不是在紫府,而是在遍布中土的秘兵心里,就如他在代北的惊天一刺,他嘴里说出来的、黑冰台所记载的和事实真相是三个不同的版本,如果加上大王听到的,中土流传的,那版本就更多了。

事实真相只有一个,只有当事人知道,黑冰台的秘密不在紫府,而在秘兵心里。这个秘密宝鼎最清楚,他有最深刻的体会。所以他在紫府熟悉了秘军机构和行事准则后,不是急于探寻隐藏在紫府的机密,而是以最快的速度熟悉秘兵,不管是在京的秘兵,还是在国外的秘兵,他力求掌控,但他很快发现,紫府太复杂了,秘兵他更无从掌控。

紫府分三大块。一块是府署各机构官吏,属于内勤;一块是执行外事任务的秘兵,属于外勤,这两块人数较少。第三块则是长期潜伏于外国的秘兵,这一块才是黑冰台的核心部分。像苍头过去就是潜伏秘兵,因为暴露了,不得不撤回来做了外勤秘兵。

紫府的指挥系统非常清晰明确,一级指挥一级,在这种权力架构下想越级指挥根本不可能,因为无论是外勤秘兵还是潜伏秘兵都有自己的秘密人马,彼此都是单线联系,秘军统率根本不认识他们,无从指挥。

外勤秘兵和潜伏秘兵就像军队一样,执行任务的时候必须有玺符,也就是说秘兵要行动必须经大王同意,秘军统率个人调动不了秘兵。只有一种情况例外,那就是秘兵是秘军统率的人,只忠诚和听命于秘军统率。宝鼎想把紫府控制在自己手上,唯一的办法就是把紫府的秘兵都变成自己人。但这根本不可能。

黑冰台在昭襄王初年由丞相张仪所创,至今已有七十多年的历史,历代秘兵苦心经营了七十多年,七十多年方有今日的黑冰,谁能将它变成自己的私有物?除非宝鼎也经营几十年,否则他绝无可能控制黑冰台。秦王政让宝鼎进驻紫府,出任秘军统率,当然有绝对把握控制秘军,否则他也不敢让宝鼎做秘军统率。

公子宝鼎再一次成为咸阳的焦点人物,权贵官僚们的目光全部集中在载雪巷的紫府里,人人自危,忐忑不安地等待着宝鼎引发一场惊天动地的大风暴。

他的对手依旧是楚系,只是今天的楚系即将失去老太后,在这之前又连遭重创,它已经难以承受一场风暴的摧残了。楚系惶惶不安,做好了殊死一搏的准备。

咸阳上空的紧张气氛并没有影响到咸阳坊间的繁华。年关将近,商旅如云,咸阳越来越热闹。这些芸芸众生不知道咸阳宫里的老太后奄奄一息了,也不知道一场大风暴正要席卷而至,但他们知道公子宝鼎带着显赫战绩回来了,也知道秦军再一次失利于河北。活下来的将士正在回家途中。人们对于胜利、对于英雄有一种本能的喜爱,所以公子宝鼎这个天之骄子在这个冬天成了咸阳的骄傲,就连寄居于红翎社寓的少师残月也特意以公子宝鼎的出塞行为主题,编了一套乐舞,结果再一次轰动咸阳。上一次轰动咸阳是她首次在咸阳公开露面,结果万人空巷。

宝鼎在关注这个楚国乐师。黑冰秘兵探查的消息经过汇总之后得出一个结论,关东秘军可能在新年前后发动更大规模的刺杀行动,而少师残月可能是关东秘军放出来的诱饵,旨在吸引黑冰的注意力,混淆视听,以掩护他们的秘密行动,但让紫府尴尬的是,至今为止尚没有发现关东秘军的踪迹,更拿到一个有说服力的证据。这主要是因为紫府的主要力量在国外,国内秘兵数量有限,而且受限于职权,不能放手调查。

依照大秦律,国内的安全保卫在内廷由卫尉府负责,在京师则由中尉府负责,而在京畿则由内史府负责,在地方郡县则由都尉县尉负责。

目前三公遇刺一案就由中尉府调查;楚系成员惨遭谋杀一案由内史府负责调查;太子丹逃亡与乌氏一案则由紫府调查。三府各查各的,谁都查不出什么有价值的东西。紫府没有确切证据,无法禀奏秦王政,只能继续调查。

宝鼎每天去一趟王宫,探视老太后;每天都要在天黑后离开紫府,公务繁忙。

时间悄然流逝,到了十一月底,从咸阳宫传出一个好消息,老太后的病情好转了。这个消息瞬间在咸阳权贵们之间传开。但咸阳的气氛不但没有因此好转,反而更加紧张了。如果老太后的身体奇迹般地恢复,楚系的后盾依旧坚固,那即将开始的风暴必将愈发的残酷和血腥。

在一个寒风呼啸的傍晚,苍头霍宝回到了咸阳。他直接赶赴紫府禀报齐国之行,让他吃惊的是,他在紫府见到了公子宝鼎,而公子宝鼎竟成了他的官长。

“走,给你接风。”宝鼎笑道,“我们边吃边谈,如何?”

“你现在是秘军统率?”苍头把心里的疑问一口气问了出来,“是兼领还是专职?你几时回的咸阳?咸阳发生了什么?”

“走吧,表兄。”宝鼎拿起大氅,大步走向屋外,“你离开咸阳不过几个月时间,但这几个月里咸阳发生了很多事。我现在的处境很不好,一直期盼着你能早点回来。老天眷顾,你在这个关键时刻赶了回来。”宝鼎推开房门,转身向苍头招招手,“我需要你,非常需要你。”

苍头从宝鼎的眼神里看到了焦虑和不安,他站了起来,一边披上大氅一边问道。“去哪?蓼园?”

“白鹿原。”宝鼎说道。白鹿原位于咸阳大城的中西部,是商贾和匠师们的居住地,横跨几个坊市闾里。

“公子打算贿赂我?”苍头笑了起来,“是一川云还是云壑泉?”

一川云和云壑泉是白鹿原一带最豪华的娱乐场所,吃喝玩乐一条龙。

“去一川云吧。”宝鼎伸手搭上苍头的肩膀,与他并肩走出屋子,“就我们两人,好好聊聊。”

苍头转头看看他,“你长高了,也长壮实了,嘴上也开始长胡子了。”

“过完年我就十七了。”宝鼎笑道。“再过两三年我就要加冠礼,娶妻生子。”

苍头促狭轻笑,附耳问道,“有没有和公主同房?”

“她还小。”

“还小?”苍头佯做吃惊状,“她年纪和你相仿,正是出嫁的时候。十七岁的女子一般都做母亲了。”

“我是想啊,但母亲看得太紧了。”宝鼎摇手笑道,“这是老太后亲自订的亲事,母亲担心我逾礼,私下警告我好几次了。”

“那你有没有其它女人?主母肯定想早点抱孙子,有看中的女人就先娶了做妾嘛。”苍头瞥了他一眼,怪笑道,“公子,你不会告诉我,你到现在还没有尝过女人的滋味吧?”

宝鼎有些尴尬,不满地瞪了他一眼,“这事值得你关心?”

“当然,这关系到蓼园的继嗣问题,是蓼园头等大事。”苍头理直气壮地说道,“主母对你太过溺爱,竟然连这种事都随着你的性子。不行,有机会我要提醒主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