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丰川寨沐浴在黑暗之中,几盏灯笼高悬于旗杆之上,昏黄灯光好似明珠一般点缀着深邃黑幕,给清冷的木寨增添了几分暖意。

夜风吹拂,山林呼啸,战旗猎猎狂舞,偶尔还能听到几声孤狼的长嚎。

巡值士卒三三两两聚在一起,有的抱着长戈靠在栅栏上假寐,有的则闲话家常,说说春耕聊聊家人。在这个全民皆兵的时代,农夫就是士伍,大家定期轮流戍守边防,因为时值春耕,戍卒相对较少。

韩国有几年没有爆发战事了,在这些戍卒的记忆里,他们最后一次参加的战斗是合纵攻秦,不过那一次打败了,听说合纵长春申君因此丢了官。最近传言秦国在河北连打败仗,韩人因此非常高兴。秦国打了败仗就意味着韩国的安全有了保障,虽然韩国现在是秦国的附庸国,但对韩国的普罗大众来说,秦国始终是他们的敌人,仇深似海的敌人。韩国之所以日暮西山,正是因为秦人抢走了他们的土地,掠夺了他们的财富。

然而,就在这一刻,秦人如同鬼魅一般悄然杀到了丰川寨,熊庸带着五百悍卒在黑暗的掩护下迅速冲向寨门。

寨门与山林之间是一片空旷地带,黑暗中的能见度很低,韩国戍卒又全无防备,当秦军在一百步外摆下阵形,向寨内发动密集射击的时侯,韩人才蓦然发现他们遭到了袭击,一时间恐怖的惊叫声撕裂了黑夜,戍卒们猝不及防之下不是中箭倒地发出撕心裂肺般的惨叫,就是连滚带爬躲到栅栏下缩成一团。

寨内鼓声爆起,睡梦中的戍卒纷纷惊醒,有的茫然四顾不知所然,有的则飞一般冲出军帐,看到帐外长箭厉啸,吓得调头又跑了回来,扯着嗓子大叫,“敌袭,敌袭!”有敌人袭击,当然要拿起武器作战了,于是一群衣不蔽体披头散发的戍卒们在恐慌之中乱哄哄地冲了出来。

当秦军的长箭厉啸升天的时侯,先期潜行到寨墙下面的一百突击士卒分成左右两队,在寨墙两端开始强行攀越。寨墙不过两人多高,搭建人梯即可翻越。秦军以箭阵覆盖寨门方向吸引韩军,掩护突击士卒杀进寨内。

韩人冲出帐篷的时侯,秦军已经突进寨内,这些精锐悍卒无一不是身经百战之士,一个个如出笼猛虎,手中长剑战斧、铁盾重戟呼啸而上。韩人肝胆俱裂,根本没有还手之力,眼睁睁地看着这帮如狼似虎的偷袭者打开了寨门。

“呜呜……”号角吹响,寨外的秦军将士蜂拥而入,杀声震耳欲聋。

丰川寨的戍卒不足百人,在五百秦军悍卒的疯狂攻击下很快落败。秦军不留活口,全部斩杀。

黑暗里传来战马奔腾的轰鸣声,跟着一队骑军风驰电挚而来。

熊庸将手中血淋淋的长剑插到地上,摘下兜鍪,目光望向从寨外飞奔而来的骑军。

王离一马当先。远远看到熊庸的身影,王离哈哈一笑,大声叫道,“天亮之后,郏城再见。”

熊庸冷笑,冲着王离的背影吐了口唾沫。前面还有一座堡寨,我倒要看看你小子能不能在天亮之前顺利拿下。

第二座堡寨在十里之外,位于汝水西岸,主要作用是保护浮桥。这座浮桥把汝水两岸连在一起,是郏城很重要的一个交通要隘。因为前方有大寨,后方就是郏城,所以这里的戍卒更少。

王离率军飞速杀到,突击悍卒直接撞开寨门,然后以最快的速度冲上了浮桥,杀到了对岸。此刻,天尚未亮,郏城戍军虽然知道汝水对岸出了问题,但因为没有看到烽燧点燃,以为是零星盗贼祸乱边境,并没有引起足够的重视。

天亮后,守城戍卒发现城外骑军往来飞驰,一面面秦军战旗迎风飞舞,这才意识到秦军杀了进来,慌忙禀报官长。郏城文武官员大惊失色,纷纷赶到城楼。报警烽燧不能随便点燃,一旦误报可是要掉脑袋的。

城外骑军越来越多,一队队人马飞速过河,密集列阵,气势惊人。

城楼上的韩国官员吓得面无人色。眼前的骑军就有如此规模,可以想像随后而来的主力大军有多少人了。郏城守军十分有限,根本没有抵御之力。烽燧当即点燃,浓烟冲天而起。

武烈侯公子宝鼎飞马过河。

曝布、熊庸等人急忙上前禀报军情。

“韩人的烽燧已经点燃,不出半日,消息便会传到新郑。”曝布手拿马鞭,指着空中的浓烟说道,“韩王会命令四方戍军紧急回援。以我看,我们的速度要更快一点,这样才能抢在援军的前面抵达新郑,打韩人一个措手不及。”

宝鼎稍稍想了片刻,挥手把蒙毅喊了过来,“你前头开道,火速杀奔阳翟。”接着又对熊庸、王离说道,“命令你们的手下,即可焚毁堡寨,包括这座浮桥,统统烧掉。”

三人躬身领命,拨马而去。

“各部即刻杀奔阳翟。”宝鼎大声说道,“要快,放马疾驰。”

烽火传讯新郑,都城大乱。

韩国已经做了秦国的藩属国,韩王已经向秦王俯首称臣了,很多韩人据此以为,秦国不会再打韩国了,谁知仅仅过了两年,秦国的军队又杀了进来。

韩王安、相国张平和朝堂上的公卿大臣们却是有苦自知。

秦国为什么背信弃义攻打韩国?因为韩国首先背信弃义了,韩国绝不屈从于秦国,纳地称臣不过是权宜之计。这次韩王安本想借助赵国在河北两战两捷的大好形势,积极合纵攻秦,一举逆转当前困局,但秦国这头虎狼岂会给他机会?合纵盟约刚刚达成,秦军就杀了进来,其速度之快让韩人惶恐无策。

韩王安毫不犹豫,当即派出使臣急赴邯郸、大梁和陈,向赵魏楚三国求援,恳求他们尽快出兵支援。

合纵军何时能赶到韩国,谁也不知道,当务之急是想方设法延缓秦军的攻击速度,一旦让秦军攻克了都城,那一切都完了。

韩王安急令四方镇戍军火速回援,同时再派使臣,一个日夜兼程赶赴咸阳,一个则直接迎上了秦军攻击军队。

阳翟及其周边城池紧闭城门,据城坚守。

秦军沿着大道风驰电掣,当天下午就抵达阳翟。入暮之后,军队再度开拔,直杀新郑。半夜时分,距离新郑只剩六十里了,这时候蒙毅急报武烈侯,韩国使者到了。

宝鼎下令,就地休息,天亮之后,攻击新郑。

韩国使者是中大夫吕崔,他万万没想到秦军速度如此之快,一天之内就逼近了新郑。假如这是秦军的先头部队,那么可以想像,其主力大军正在后面攻城拔寨,汝水、颍水一带的城池估计凶多吉少。

吕崔越想越害怕,预感到这次真的要亡国了。等他见到武烈侯公子宝鼎,也就基本上估猜出了秦军的攻击部署。秦国在河北战败了,于是又把攻击方向放到了中原。咸阳先是让武烈侯就国,以此来迷惑关东,接着暗中把主力大军调到南阳,从叶城、舞阳一线发动攻击。韩国措手不及,其实就算有准备,也无法抵御秦军的夹击,要知道蒙武的大军已经部署到汜水一线,距离新郑不足两百里,事实上秦军就是两路夹击,以韩国的兵力根本抵挡不住。

武烈侯公子宝鼎的大名已经传遍中土,他的传奇故事可以用四个字来形容,野蛮、血腥。无论是代北的惊天一刺还是在咸阳打击异己,包括其后的出塞作战,他都是用极其野蛮而血腥的手段赢得了胜利,和这种野蛮人没有道理可讲,如果你没有击败他的实力,那只有死。

吕崔本来准备了一大堆“兴师问罪”的措辞,但看到宝鼎,他一个字都不敢说了,最后只问了一句,“武烈侯因何攻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