请支持正版!

她思子心切, 脚下走的飞快, 明姝在后头几乎小跑追她。

还没在天宫寺留多久, 就又乘车回家。

在车上, 明姝紧张的手心冒汗,滑腻腻的一层。哪怕这会和离改嫁平常, 但她也希望能遇上一个好人, 能安定下来。

想起之前银杏说的那些话, 她心脏跳的更加厉害。

银杏见她满脸紧绷, 不由得出言安慰她, “五娘子,郎君现在要回来了,应当高兴才是。”

高兴?的确该高兴的。明姝不由得想起那晚的噩梦, 那个梦境实在是真实,真实让她不寒而栗。

现在人回来了, 那个梦就彻彻底底离自己远去了。

刘氏下了令, 赶车的马夫驾车驶的飞快。幸好现在城中的车马还不到最多的时候。等了小半个时辰,终于到了。

刘氏不用侍女过来搀扶,直接下来,见到明姝下车来, 径自走过去攥住她的手,拉着她一同往里走去。

手腕上的劲头很大, 疼的明姝险些叫疼。她踉踉跄跄跟在刘氏身后, 两人一同进了堂屋。

堂屋里坐着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的慕容渊, 刘氏松开明姝, 环顾堂屋一圈,堂屋里头除了伺候的侍女和家仆之外,竟然没有其他人的身影,“阿六敦人呢?”

慕容渊看向下头站着的人,刘氏这才发现原来庭院里头还站着一个人。那人身着鲜卑短骻圆领袍,头戴圆领鲜卑帽。

现在鲜卑人作汉人装扮,也只有六镇为了保持战斗力,所以不进行汉化。

刘氏似乎知道了那人到底从何而来。那人从腰边挂着的布袋子里掏出一只簪子来,让家仆送到慕容渊面前。

簪子是梨木所制,通体无半点花纹,只是簪子上还带着已经干涸了的血迹。

那人开口说了几句鲜卑话。而后单腿跪下。

明姝听不懂那人说的是什么,但只听得身边的刘氏尖叫一声,而后重重晕倒在地。明姝就在她身边,被带的一同扑倒在地,她趴在刘氏身边,“阿家,阿家怎么了阿家?”

刘氏两眼紧闭,气息微弱,慕容渊拨开她,伸手在她鼻下探了下,“去叫医者来!”

顿时停滞的众人马上忙碌起来,慕容渊抱起刘氏就往后面跑去。

医者来了,针药齐下,才让刘氏醒转过来。刘氏一醒来,就放声大哭。慕容渊坐在一旁,沉默不语。

明姝站在一旁,刘氏的哭声凄厉。没人和她说明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但从刘氏的反应上也不难猜出来。

慕容渊面容露出些许哀戚,转头和刘氏说了什么。

刘氏哭的更加嘶声裂肺。

慕容渊坐了一会,过了好半晌,明姝以为他就这么陪着刘氏这么坐下去的时候,慕容渊抬头直直看向她,“五娘先下去吧。”

明姝道了声是,退了出去。一出房门,她身形晃了两下,身侧的银杏马上搀扶住她,这才没让她真的跌倒在地上。

银杏满眼担忧,明姝摇了摇头,回房的这一路上,一言不发。几乎到了房内,她就一头睡倒。

眼皮沉重,她于几次半睡半醒里,想要睁开眼,但是眼皮犹如千斤重,不管她如何用力,就是睁不开,而后又陷入到沉睡的泥沼里。

等她终于能睁开双眼的时候,外头已经黑了下来,侍女们把油灯拿进来。

银杏低头见她终于醒了,喉头哽咽几声,“五娘子。”

“五娘子若是想哭,就哭吧。”从知道夫君战死到现在,明姝没哭。但哪个新妇不想着自家的夫君能够平安归来?现在年纪轻轻做了寡妇,怎么叫人看的开。

明姝躺在床榻上,她摇摇头。

她和这个举行过婚礼的男人甚至一面都没有见过,悲伤是有的,毕竟一个年轻人逝去,而且还是自己名义上的丈夫,怎么会不悲伤。可是要是撕心裂肺,却远远不到那个程度。

“五娘子才嫁过来没有多久。这可怎么办。”银杏端来了热水,小心翼翼的给她喂下去。

久睡之后,嗓子里渴的厉害。水喝进去,缓解了干渴。

饭食端了上来,她勉强吃了两口之后,就再也没有动。

她让银杏把面前的饭食都撤掉,自己躺在隐囊上。

这夜过得焦躁不安,紧接着几天,刺史府里,也是惶恐不安的。上上下下,脸上都带着显而易见的惶恐。

慕容渊只有这么一个独子,独子战死了,心情恐怕恶劣难当。一时之间,人人小心。

家仆们拉来白布将上下都装点起来,慕容渊长子已经成年了,而且又已经娶妻,哪怕还没真正圆房,也不能和个孩子夭折那样对待了。

一时间府上缟素遍地,哭声阵阵。

明姝也戴了一身的孝,刘氏已经起不来床,慕容渊应付同僚还成,可对于一同前来吊唁的女眷,多少还是要避嫌的。还是让明姝出来应付。

那些个女眷绝大多数也是鲜卑人,见着娇小玲珑的新妇出来,一时间眼里都有些可怜。

新妇生的婀娜貌美,体态样貌无一不佳,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才哭过,眼角泛红,明明一张素颜,却生出了格外的妖冶,在白皙娇嫩的面庞上格外我自犹怜。

这些鲜卑女眷看了,羡慕之余,又交头接耳,说刺史家的儿子也太没福气了,这么娇艳的新妇,还没来得及尝个滋味,就做了死鬼。

也不知道魂灵回来看到,会不会把肠子都给悔青了。

明姝听不明白鲜卑话,这东西老早就被朝廷给禁止了,哪怕鲜卑人也必须学说汉话,所以那些鲜卑女眷们嘀嘀咕咕的,落到她耳朵里完全听不懂,不过这不妨碍她猜她们的意思。

这些人一面说,一面上下打量她,眼里露出的怜悯怎么也骗不了人。

那目光看的她浑身上下不舒服,明姝抬手擦了两下眼角,粗糙的麻布把眼角擦的红肿,瞧上去双眼似乎已经承受不住这几日来连续的痛哭,马上就要流血泪了。

明姝借机先告退,让下头的婢女伺候她们,自己到后头去歇口气。

才到后面,银杏就从侍女手里捧来一瓢水,明姝接了,一口气全都喝了。这一天她就像个陀螺一样不停的转,到了现在才能喝口水,停一停。

明姝脱了云头履,在坐床上坐下,稍稍歇一歇。

“五娘子,是不是也该派人回翼州,和郎主娘子说上一声了?”银杏在一旁压低了声量道,“五娘子还这么年轻,不能就这么守在这儿。”

明姝听了睁眼,“回了翼州,又怎么样?”

她是小妾生养的,除去上头的嫡出大哥还靠谱之外,其他的兄弟姐妹看她都是横眼看的,连正眼瞧都不瞧一眼。

回翼州之后,难不成还要继续之前的被人白眼的生活?

“可回去之后,好歹五娘子还能寻个如意郎君嫁了。在这儿只能守寡。”

现在世道可不太平,北边鲜卑立国,隔着一条长江,又是汉人立国的梁国。南北征战不休,闹得上下也都是男少女多,女子们找个男子都不容易。可是五娘子生的沉鱼落雁,又有个官家小娘子的出身,说个郎君不成问题。总好过留在这儿,一辈子守寡强。

寡妇可就太惨了,先不说朝廷看不起寡妇守节,就是自个年老之后,下头也没个一男半女,夫家凭什么来照顾?到时候年老了,爷娘都去了,没人撑腰,那日子就过得坏了。

说不定被逼入深山老林。

“五娘子,”银杏急了,“您可别犯傻。”

“你不懂就闭嘴。”明姝瞪她,见她还要说,手掌在软囊上一拍,银杏委委屈屈低了头。

明姝又想起了那个梦境,那男人低沉嗓音里的嫂子,不由得打了个寒颤。

她又不是没了男人就活不下去,守寡怎么了,总好过梦里那样。她仔细想,想要揪出梦境里的蛛丝马迹,自己是怎么和那个男人纠缠上的,却半点都没有头绪。

守寡就守寡吧,至少还落得个清净。

她见银杏还要开口,马上闭眼装睡。

丧礼上闹腾了一天,到了夜间,才寂静下来。

没了前来吊唁的宾客,刺史府内格外安静。晚间刮起了冷风,把外头挂着的招魂幡吹得飒飒作响。

慕容渊让人把新妇给叫来。

这个才进门三四个月的新妇才十四五岁,瞧在眼里远远还是没长开的稚嫩模样。

明姝进来,脸低垂着,给慕容渊见礼。

慕容渊让她在另外一张坐床做了。

“阿六敦现在你也见着了。”慕容渊一宿之间头发几乎半白,额头的皱纹也深了许多。

“你现在还年轻,大好年华。我打算给你爷娘去信一封,让你回翼州改嫁。”

慕容渊甚至慕容叡的祖父都是一州刺史,慕容叡若是没有太大变故,也会和父祖们一样,担任刺史。

她娘家不是什么大富大贵的,不然也不会和鲜卑人联姻了。为了给自己留条后路,她也不会和慕容家发生什么大的冲突。

但世上的事总是事与愿违,她想平平安安渡过这一年也就罢了,偏偏慕容叡像是不想给她好日子过,三番两头挑逗也就罢了,现在人前人后都不管了。再这么下去,恐怕就会发生她最担心的的事!

她半点不想和慕容叡有任何的牵扯。

室内安静的掉根针都能听见。银杏吓得匍匐在地,瑟瑟发抖。主人之间的纠缠叫她知道了,也不知道最后能不能留下这条命。

慕容叡脸上之前浮现的那点笑容僵在了脸上,半晌慢慢沉下去。

明姝提着一口气和他对视。死死盯着他的眼睛,没有半点相让。

“嫂嫂就这么厌恶我?”

“不敢当,小叔救我,此次恩情没齿难忘。只是还请小叔再也不要和之前那样。”

“之前哪样?”慕容叡突然发问。

“小叔说呢?”明姝被激怒了,她嘴角一咧,露出细白的牙,“小叔难道还想我将刚才的话再说一次?”

慕容叡扯扯嘴角,一爪被挠实在的感觉实在是糟糕。她之前也不是没生气过,娇娇柔柔,他一条胳膊搂她,她就吓得惊慌失措,连生气都忘记了,现在小猫生了气,一爪三挠,而且都是挠在他的面皮上。任凭他如何脸厚如墙,还没修炼到被骂到脸上,还面不改色的地步。

“何况小叔对我三番两次撩拨,难道小叔是真看上寡嫂了?”她罕见的咄咄逼人,话语里完全不给人半点喘息的空间。

她娇美的脸蛋步步贴近,眼里却拒人千里之外,冒着彻骨的寒意。

“还是说,小叔亲近寡嫂,只不过是向受爷娘宠爱的长兄复仇?”

她嗓音和她的人一样纤弱,但如刀一样句句捅人心窝子。

他是被她当众剥光了,连条遮羞布都没给留。赤条条的就袒露在她面前。

谁能想到,这么一个娇娇美美,被男人抱一下都要尖叫好几声的女子,说起话来这么不留情面。

他步步逼近,眸光冷凝,煞气几乎凝结成了实质,黏稠的令人窒息。

从人血里头淬炼出来的煞气,刺破肌肤,割开血肉。

明姝强撑着,毫不退让。两眼盯住慕容叡冰冷的双眼。

两人对峙,室内安静的连呼吸都不可闻。

似乎过了百年那么长,慕容叡动了动。

“既然如此,先告辞了,嫂嫂好生休息。”慕容叡对她一拱手,不等她出身,掉头离开。他远去的背影都冒腾着一股火气。

慕容叡出去好会,明姝才咚的一下跌坐在坐床上。捂住胸口喘息。

她就怵他。不仅仅因为那个梦,本身慕容叡的气势就压的她喘不过气。他走了,强撑着自己的那口气也随之散了,开始有些后怕。

“五娘子。”银杏颤颤巍巍爬到她腿边,“二郎君他会不会……”

“会甚么。”明姝捂着胸口,自个气都有些顺不过来。

“会不会把奴婢杀了灭口啊?”银杏哭丧着一张脸。

“不会。”明姝摇摇头,他们还真的没什么呢,慕容叡杖毙的那些侍女,并不是她从娘家带来的人,都是慕容家自己的奴婢。银杏他应该不会动。

明姝见着银杏面无人色,吓得马上就要昏厥过去了,“你怕甚么,我和他又没真的如何,他要是杀你,就把事给坐实了!”

银杏抹了两把泪,“可是二郎君的作风……”

慕容叡的作风,不管天不管地,碍着他了说不定就动手了。

“没事,他不会的。”明姝拍拍银杏的丫髻,这话说给她听也是说给自己听。

“等这儿的事一了,咱们就走。”

这下,明姝真的关起门来,什么事都不管了。一连几天,都没见着人出过院子。慕容士及都忍不住把慕容叡叫过去问。

“你这小子是不是把人给吓着了?”慕容士及坐在上头问。来的那个算是他的侄媳妇,不过也没打过什么交道,到这儿也和客人差不多。前段日子慕容叡闹出的动静他都知道了。这事他也没管,相反他还到衙署打点了一下,毕竟这又不是夏天,人抬出去,好久都烂不掉,挖坑埋掉吧,地又冻的硬邦邦的,一锄头下去,完全挖不开。

摆在那里怪招人眼的,还得麻烦他去打点打点,免得有人不长眼来找麻烦。

慕容叡满脸僵着,坐在胡床上动也不动,半晌才冒一句,“谁知道?动了她两个人,就使气了。反正和我也没多少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