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纳是那种——绝对不会让人感觉受到威胁的小男孩。
他其实很聪明。卡尔看过他做的试卷和作业本了, 单纯论智商的话康纳无疑是地球上的智慧生命中的佼佼者, 但康纳虽然聪明, 却不喜欢长时间地学习。
康纳不喜欢它们的程度甚至比卡尔更严重。
卡尔只是对科研不怎么沉迷, 如果需要的话他还是能在实验室里做些小小的发明的, 而康纳, 他完全不想走进实验室哪怕一小步, 好像实验室能要他的命似的。
考虑到他的诞生地点, 这好像也不值得让人吃惊。
“你逃课了。”卡尔有些哭笑不得地说, “别想着否认，宝贝, 我知道你在想什么。”
康纳没吭声，只是紧张地盯着卡尔。
他确实长高了——这个年龄段的小孩子是不是特别能长高？
卡尔不是很清楚，但他知道康纳已经比他上次见到的长高了太多, 上次他蹲下来的时候比康纳还要高, 现在他如果蹲着，康纳会足足高出他一个头。
不过具体嘛……不知道别人家的小孩子具体怎么回事，总之康纳还是胖乎乎的, 浑身上下都带着软绵绵的甜味儿。
卡尔把康纳塞进了自己的怀抱。
“我回来了, 小家伙。”他慢慢地说，“我记得我上次送了你一本童话书……《夜莺》, 对吗？你还想要我给你读故事吗？”
康纳的脸埋在卡尔的胸膛里，有些得意又有些不开心地哼哼：“我都把《夜莺》背下来了。”
“你喜欢这个童话？”
这下康纳的回答变得有些迟疑了：“……我挺喜欢的。”
“你不喜欢。”卡尔明白了, “你读了很多遍, 但只是因为这是我给你的故事。”
康纳对此倒没有否认：“我不喜欢它, 但是我也不讨厌它。它很吸引人，只是很多事情都不在我的预料之中，很多事情都很，缺乏逻辑。”
卡尔几乎想大笑出声：在童话里追求逻辑？
认真的吗？
童话当然是有逻辑的，但那是童话的逻辑而非现实的逻辑。
卡尔一点也不会为康纳理解不了这种“童话式”逻辑感到意外，康纳毕竟是一出生就有五岁生理年龄的小男孩，他的智商并不低，他只是在某些方面非常粗糙和笨拙而已。
但另一方面说，他也不太相信康纳是真的“理解”不了童话式的逻辑。
他更倾向于认为，康纳能理解它，但完全——彻底地，不肯去信任它。
在阅读童话前康纳就已经被灌输了不太……至少是不太美好的价值观，作为认识自我和世界的基础。
某种程度上说，卡尔觉得康纳甚至是被童话中的发展规律，那种合家欢乐的happy ending中无处不在的“善良战胜邪恶、王子拯救公主”的价值观激怒了。
真有趣。
一个马上要满七岁的小男孩被童话故事激怒了。
卡尔不怎么认真地思索着康纳性格中的小小问题……这是个小问题，当然，毫无疑问。
鄙视童话逻辑并不能算是一种邪恶的征兆，虽然康纳的年纪让这种心态变得似乎有那么一点点危险。
但这没什么。
“童话和现实是不一样的，宝贝。”卡尔轻柔地说，“一般情况下，童话承担着为小孩子灌输最基础的善恶观的责任，不过你不需要它灌输的东西，对吗？”
“嗯。”
康纳有些不甘愿但又十分驯服地承认了。
“对你来说，这些故事的说教意味好像太浓郁了。”卡尔沉吟着说，“你好像也不喜欢你的老师们——别忙着否认这个，小康，”他语气十分温柔地呼唤着康纳的昵称，“我大概能了解你为什么不喜欢他们。”
有趣的是，当亚历山大为卡尔挑选家庭教师，被他聘请的人性格十分复杂，既有普遍意义上的好人，也有善恶观十分模糊、处于某种边界的人物，甚至还有坏事做尽的雇佣兵。
但康纳的老师们全都是好人，区别只在于他们全力以赴的方向有所不同。
这些老师有意无意所展示出来的思想显然让康纳觉得受到拘束。
“我会筛选一下你的新老师名单，小康，我保证他们会让你舒服很多。”卡尔继续说，“但学习不可能是完全舒适的事情，所以你也需要忍耐。”
康纳很认真地斟酌了一会儿，点头同意了：“好。”
让卡尔有些惊讶的是，康纳没有在他为什么这么长时间没有出现这件事上面进行纠缠，这件事康纳连提都没有提到。
但就是这样的应对方式，反而让卡尔觉得他应该好好和康纳谈谈。
要现在就和康纳谈谈这个话题吗？对超人的孩子来说，讨论类似的话题是非常重要的，他需要在很小的时候就理解“超级英雄”背后所代表的一切，无论是好还是坏。
然而要和一个孩子说起这样严肃的事情并且指望他理解，最重要的是，要他去承担那些可能存在的糟糕后果，似乎又太残酷了。
——从整个事件还未开始就存在的，一度被卡尔忽略的愧疚感击中了他，令他几乎无法维持稳定的笑容。
是的，对于他身上发生的事情，对于他的死亡，卡尔对他的每一个朋友都感到抱歉，但实事求是地说，他的歉意并不非常、非常浓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