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能喝就少喝点。醉了算谁的?”

下一秒,一道熟悉的声音响起。宛若清泓,朗朗有力,又透着某种涤荡人心的力量。

赵云就是这样的人。永远像净水一样,能安抚人的心灵。

祁寒抬起头,失焦的瞳仁渐渐聚拢,最终锁定在身前白袍将军峻拔的身形上。一双墨玉般的眼瞳,泛起了酒醉般的微光。

终于,咧嘴一笑。

“醉了算你的。”

语落,那副轻皱的眉头舒展开来,远山一般清泠峻峭。

赵云什么也没说坐回了他身侧,突然抬手揉乱他的头发。祁寒瘪嘴回头,却见赵云眼睛直视前方,脸上殊无表情。

不知在想什么。

“醉了有子龙背我回去。反正我有点儿那啥,路痴,你懂的。”祁寒心中有点暖融融的,那块横亘胸口冰凉的大石头松动了。他耳尖微红,想要说些什么却又口不择言。

“好。”

孰料,赵云却吐出清晰的一字。尔后,他扭转头来,竟端起酒壶往祁寒酒卮里加满,“喝吧。今晚你想做什么,都可以做。”

祁寒揉了揉鼻头,忽然觉得眼睛有点酸,难道是睁太久了么?

下一秒,他像是做了某种决定。

修长洁白的手指握起卮子,仰头一饮而尽。饮酒太急,脸上登时呛起一缕酡红,连带着脖颈喉结处也泛起红色来。祁寒呼出口气,似乎觉得热了,将白衣襟口扯松,露出一片肌肤,接触到空气中的凉意,他舒服地眯了眯眼睛。待再睁开,那双眼睛如同狐凤般越发明亮,不知是否因为饮酒,盈盈然竟似浸着水光。

赵云定定看他动作,并不言语。

见酒没了,又再斟上。他自己却滴酒未沾。

两人交流不过转瞬之间,那一头严纪已经确认了公孙瓒书信,眉头皱了老大个疙瘩,眼中寒意森然,盯着面瘫般淡定自若的刘备。

“刘玄德,你既有主公书信,何不早早拿出?”严纪再笨也知自己受了他人摆弄。别人或许不知道刘备的算计,但他这日单独跟刘备呆了那么久,晌午至黄昏几乎片刻未离,此人竟都没有把这信件呈上,其用心委实阴诡。

刘备自然是一脸无辜:“三弟鲁莽无知,昨日得了信件一直自己收藏,今晚宴前才告知于我。自然不及呈与将军。”

听了这话,严纪脸色稍缓。仍盯着书信皱眉,似乎在想该怎么应对。

这厢祁寒挑眉看了赵云一眼,果然见对方听到刘备的解释之后,露出一种原来如此的神情。祁寒恨铁不成钢瞪了他一眼,赵云摸不着头脑只好朝他耸耸眉头。

“罢了,先前算我多想。子龙他是绝不会背弃兄弟,眼睁睁看我被人杀死的。再说,单凭他的救命恩情待我之义,也该为了他尽力一搏,免他深陷彀中。即便对方是凶险如同虎豺的刘备,我也绝不容许他以方欺直,骗取子龙忠义。总有一天,能拆穿他伪善假面。”

祁寒心中暗自叹气,又执酒一饮而尽。

至此,已有酒意五分。

那头的严纪,也终在刘备三人的气势和威压之下,服了软:“既有主公文书在此,不敢不从。某便调命城中五千……”

正欲忍痛应允将城中兵马相借,忽见左席案前一人突兀而起,清声喝道:“且慢!”

“祁寒有何话说?快快道来。”严纪灰霾的眼睛陡然亮起,像是见到救星。激动之下,连祁司马也不叫了,直接唤他姓名。

前方少年轩然而立,面色如常殊无惧色,严纪不由就想起了那日初见,他在庭下对答如流之情,进而又想起临战前夕他指挥退敌智计百出,心头倏然升起几分希冀和倚仗来。

是以,面对脸色不善的刘氏兄弟,他才敢鼓起勇气,冒险把这锅丢给祁寒去背。

此时,赵云已满上了第三卮酒。

祁寒垂眸看向他,笑道:“稍后再饮此杯。”说完,将酒杯往赵云掌中一推,跨步走至庭中。

他双手交叠身前,朝众人环顾一揖待再度站起,笔挺瘦削的身形拢在月白长袍之中,却未有羸弱之态,反如青峦孤峙,气度旷绝。

下一秒,祁寒朝严纪朗声笑道:“我受主公之命督领范阳北新城一应军务,严将军若要借兵与人,怎不与祁寒商议?祁寒虽人微言轻、才疏智陋,但好歹也是个郡司马。”

严纪一听,正要打个哈哈附和,还未开口对面席间骤然传来一声暴喝:“严纪也不敢说甚咸的淡的,偏你这白脸贼人要弄出些鸟儿来!以为俺没瞧见?便是你与那田范老儿使眉弄眼,百般破坏我大哥借兵!”

那声音如同雷鸣粗噶暴戾,甚至像夹杂了金铁交砺之声,令人耳膜生疼,心魂震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