做完这些,祁寒无声而笑,转身蹑手蹑脚走回。

他踮足的动作十分滑稽,好似美版动画里偷摸的小动物,随背景节奏一下一下摄着脑袋身体,自觉好笑,忍不住就抿起了嘴唇。

做贼一般回到榻前,他开始肆无忌惮地脱衣,随手将衣袍抛在屏风上,露出光洁玉白的上身。许是董奉的伤药太好了,他身上那些乱七八糟的伤痕几乎都看不出什么,假以时日必定更淡,只有那道自胸口蔓延至腰肋间的深创,痕迹宛然。即便如此,那伤痕也并不碍瞻,反像是一弯粉红色的新月,坠落在了雪白肌肤之上,全不狰狞,反有些美感。

祁寒窸窸窣窣脱完衣服,将袍衫尽数晾挂屏上,就听对面榻上的呼吸声突然有些急促。

他纳罕地蹙眉,以为自己吵醒了赵云,但细听之下,他的呼吸又恢复了之前的沉缓,倒像是自己听错了。不疑有他,祁寒握起药膏,俯身轻轻涂在肋部。这几日赵云不在,他上午随将士们操练,下午忙着批阅郡务,晚上还有些失眠,熬磨得稍有些过头,这伤处便又有些作痛了。他自知并无大碍,但不时刺痛两下也不太舒服,因此又拿出那药膏来搽。

正涂着伤药,忽觉对面一道热热的视线紧投在自己身上,不由讶异抬头。

正对上皱眉盯住他的赵云。

不知何时,他竟然已经翻身坐起来了。

祁寒一愣,暗想:“我终究还是吵醒他了,看他面色不虞,目光也黑沉沉的,好像是生气了?难道子龙竟然怪我扰他睡眠……啊是了,他这几日忙得不可开交,定是好不容易才回家补一补觉,早知如此我该在门口探探,见他睡着就不进来了!”

“吵醒你了?”祁寒握着瓷瓶的手一顿,冲赵云斜首一笑,清泓一般明亮的眼睛勾了起来,“继续睡吧。我涂完药也睡下,不会吵醒你了。”

赵云的眉头皱了皱,目光逡巡在祁寒的面上,又落在他肌雪肤荣的上身,墨色的瞳仁里似乎藏了什么情绪。待瞥到他涂了药的胸肋时,紧皱的眉毛又轩了轩,似乎有些不快。他看了一眼祁寒生涩笨拙的动作,终还是忍不住走过去拿过他手中的赭色小瓶。

祁寒嘿然一笑,正要阻止赵云动作说自己来,对方已经剜了药膏涂将上来。

“嘶——”

赵云的力道恰到好处,微凉的手指与冰冰的药膏均匀抹上肌肤,沁骨生寒。祁寒忍不住轻嘶一声,仰起脖子握了握手指。

“祁寒,才几天不见,你又瘦了罢。”赵云头也未抬,动作认真而小心,仿佛手底下是一件稀世易碎的物件儿,“别仗着有妙药,就肆意糟践自己。你若不懂得惜体爱身,这伤迹便一直盘桓骨骼缠绵不去,阴天落雨,时时生痛。此时年轻还不觉得,临到老时,才有你好受。”

祁寒听了却是一愣,很少听到赵云这般婆婆妈妈念叨自己,那语声中的责备不容错闻。不知怎的,他心中便升起一种怪异之感。这感觉跟赵云不辞而别几天不归联系了起来,有些不妙。

“阿云,你怎么跟我妈似的了?每次我离家,她总是担心我身上伤病,一再嘱咐……”祁寒很少想起自己的父母,毕竟以前也极少呆在一处,感情较为淡薄,但此刻赵云的话却像是触及了什么,一时竟令他有些伤感错愕。

从前不懂得珍惜,失去了才知可贵。然而那具身体在那世早被炸成了碎片,是绝然回不去的了。只不知二老是否为他难过,终日苦忧垂泪……

赵云讶然抬头,见祁寒眼角隐隐有了些水光,眼神空荡荡落向某处,竟是十足的悲意。

没想到自己几句话竟引得祁寒伤感,他登时有些无措。赶忙放下瓷瓶,将屏风上的衣袍披在祁寒身上:“既然思亲,不如归去吧。”

说完这句,他的手在看不到的地方攥得很紧。

祁寒心头一震,咀嚼了两遍方才明白了这句话的意思。

难道这就是赵云这几天不回家的原因?他竟然早就打好了主意让我离开了。可是为什么?他为什么要这么做……

祁寒茫茫然抬起头来,挤出个狼狈的笑脸,歪着头看着赵云。

水渍还未干的眼睛乌溜溜的,像是蒙了一层雾汽。

他并不知道,自己这副样子看起来,很像一只被主人抛弃的猫。

讶异,无解,迷茫。甚至还有一丝被刺伤的表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