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人倒是一条悍狠的汉子!

祁寒之前曾见他挣扎着青乌发紫的手臂,颤颤去拾地上破碗,嘬那里头残存的粥糊,此刻却连动弹手指的气力都没了,瞧着又确实可怜。他本来有些不忍,但一想到对方那阴毒狠辣的手段,白刃入腹的惊怖之感,欲置自己死地的那份决绝,便将心中的怜悯强行泯去了。

孰料张燕昏迷之中,却说起胡话来。

他忽而唤义父,忽而又唤子龙兄长,哀哀戚戚的。祁寒挑起眉梢,看了一眼那委顿在地红衣染泥的青年,心中暗暗叹了口气。像是做了某种决定,他便捂着腹上包扎的布条,忍疼站起身来。

张燕还有些意识,隐约见里头的人动了,心头大惊:“赵云走了,莫非他要取我性命?”不由竭力睁大了眼睛,看着祁寒动作。见他颤巍巍站起身来,动作很慢很慢,捂着小腹的姿势也异常痛苦。张燕心中更凉,越发笃定了对方要杀自己,若非如此,他自不必忍着剧痛挣扎起身。

祁寒受伤本重,腹上虽敷了蓟草,暂时止住了血,却仍不宜动作。但他见张燕已经不行了,再不起来,这人一时半刻就要交待在这儿了。

张燕见祁寒一步一顿,极为缓慢地朝自己走来,心头愈紧,抬手去掏腰间短匕,不料手指却已失了知觉,丝毫无法动弹。只得如案上糜肉一般眼睁睁看着他龟速行来。

祁寒额头尽是冷汗,腹中绞痛阵阵,身形几摇便要倒下。但他意志力极为坚韧,竟是一步步缓缓步出了庙门,却并未多瞥张燕一眼。

张燕侧脸埋在泥地里,眼珠随着少年远去的背影转动,面上露出深深的不解。

肚腹里豁开好大一道口子,竟不静静躺着候医,这挣扎着是要去哪里?莫非这小子猪油蒙心肝,竟发了癫狂,不要命了?张燕一边腹诽一边暗自冷笑,巴不得祁寒多走几步甚至能蹦跶几下,以便使伤口崩裂流血不止,若能损及腹腔、肠穿肚烂死在自己前头,那才更是妙不可言。

张燕勉力看了一阵,刚才又是紧张又是窃喜,心情激荡承受不住,意识渐渐迷离起来。正在这时,他忽又听见了极为沉重的喘息声和缓慢的步履之声。

常年刀尖舔血警醒惯了,便是弥留之刻,张燕亦自清醒过来,强打精神抬起了眼皮。

一双湿透著泥绣着祥云裹边的素白轻履,踉跄几下,堪堪停在自己身侧站定。

张燕皱眉。

他自然认得这双鞋。刚才那妖孽少年才刚穿着它,跌撞着出了门去。没想到竟又回转。

“你……想……做……什么”张燕舌头木木地质问。他无法抬头看到祁寒的表情,只觉得对方停在自己身旁准没好事,因而深觉忐忑。

祁寒未答,竟把靴足一横,一手撑着门壁缓缓侧躺下来。

这一下,张燕能看到他的脸了。

“你……”你什么意思?要是想羞辱老子,老子情愿宁死不屈咬舌自尽!张燕见祁寒卧佛般躺在自己身边,绝逸清艷的俊容似笑非笑,好整以暇望着自己,不由心头一急,眉心青气剧盛,唇角渐溢出一股血来。

“别动。”祁寒嗓音低哑,却自有一股威严在其中,听得张燕话音戛止呆然怔住。

“想活就别动……老子伤口又流血了,你再乱动便任你蝼蚁般死在此地。”

清冷的声音夹着一丝痛苦,张燕费力地转动眼珠,果真见祁寒腰腹间包扎的布条一片艳红,渗了许多血出来。适才他一番行走,便是有金蓟草敷着,牵动伤口亦是难免。

张燕讷然望着少年更加苍白的脸,眼光闪烁起来。这厮什么意思。什么叫想活别动?他完全听不懂他在说什么!

懒得理会张燕眼中的惊讶,祁寒小心调整了一下自己的药草和布包,疼得清汗长流。他发现自己的姿势完全不适合自我止血,便就放弃了,任凭腹间鲜血溢出,浸透白布,滴滴答答没入泥土里。

祁寒决定加快动作,赶紧结束,以便平躺下来止血。

下一秒,他捡起手旁枯枝,飞快塞进张燕口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