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回乡归家,或寻个好山好水的地方结庐,总好过跟自己一起,前后无着,颠沛流离,深罹战乱之中。

祁寒原本被他有些暧昧的姿势和语气激得身形微颤,却在下一秒因这句话僵住了身体。

眉头不由轻轻皱了一下。

若非赵云的语气又缓又柔,像是软言相商的感觉,他几乎又要以为对方要赶自己走了。

祁寒一把挣开赵云,扭头横了他一眼,兀见赵云唇角边挂着一抹若有若无的苦笑,眼里沉甸甸的情绪,似是关心,又似怜惜。

祁寒不及分辨这些,心中有气不吐不快,凤眸斜睨隐怒道:“赵子龙赵将军,原是这般无信?”

赵云扯唇而笑,望着眼前倔强执拗的少年,不知该拿他怎么办。

他自然明白祁寒所指。

那日俩人并躺在小沛郊野的山坡上,他心头塞满绵绵情意,只觉前程渺茫,却无可阻他之路。对祁寒正色说过,愿一辈子与他一起,永不离开。

但赵云此刻想的是,若这份誓言是以消耗祁寒的人生和快乐为代价……他宁愿失信。

适才见祁寒孤伶伶凭立马上,一身清寒孑然,仿佛随时会消失化去,口中沉沉念出“满座衣冠似雪,壮士悲歌未彻”时,赵云心头如遭重击,立刻察觉了祁寒内心的压抑和郁郁不乐。

或许他的心事并不只此一件,但仅从这诗句,赵云便知道他对征战之事有多抵触。何况,他还成了这场战争的发起人与指挥。

这感觉令赵云觉得难受。

好比让一个笃信善果的僧侣,却做一名屠夫。他日夜的劳作,必定煎熬。

而任何会让祁寒煎熬、郁卒的事,赵云都不想让它发生。

“阿寒,我不愿失信于你,却更不愿见你郁结。自前日张飞燕加派四千人马过来,浮云部已扩至一万余人。你连日劳累,効智出奇,演阵练兵,心中却并不喜欢。”赵云抬手,拂落粘在祁寒袍上那些细腻如盐的白色雪霰,叹道,“既不喜军戎征战,又何苦为助我栖栖默默,殚思竭虑?若见你形销意损而无动于衷,云办不到。”

祁寒难得听他好大一番解释,心头一暖,适才那点不快登时去了。思绪一转,忽地想到一事,凤眸轻翘,道:“真是如此?只怕是阿云你有了意中人,担忧我成日与你黏在一处,坏了好事,故要赶我走吧?”

那日教授汉隶赵云手书了那句,祁寒便暗猜他有了意中人。后来战事吃紧,他不日便离了徐州,与臧霸一道出征,此事便不及深究。但每每想起,心中便有些惶然不安。

赵云听他突然说到“意中人”三字,眉心登时一跳,仓促间将脸一别,道:“……胡说些什么。我不过是担心你,好言相劝,倒说得我这般不堪。”话落,耳根却是慢慢红了起来。

祁寒一怔,万没料到他不仅没否认,还是这般神态,心头不禁一阵酸涩发凉。

眼底眸光黯了一霎,他脸上却仍噙着笑容:“快说,是看上哪家姑娘了?”

赵云心里咯噔一下,耳根“唰”地一下变得滚烫。

目光正对着祁寒脖子里那圈儿雪白柔软的裘毛,喉头不自在地耸动了几下。

我看上的,可不是什么姑娘,而是个小子。

这话在赵云喉咙里打了两个滚儿,他暗攥拳头,内心犹疑难决。

这世间,并不是所有的犹豫都叫辜负。

赵云的犹豫,全因他太在乎祁寒,时时想顾全他。

暗地里也不知设想过多少次,欲将心意向祁寒和盘托出,但每每念及这情世所不容,生怕累及祁寒,便打消了念头。至于祁寒是否会接受他的爱意,赵云已来不及考虑。

赵云本以为对祁寒的感情已到了极致,谁料却还能一步一步加深。

一日看不见了,便难以自持。

适才提议祁寒归隐,赵云内心比祁寒更觉煎熬难过。

经过这次的分别,赵云觉察自己对祁寒的爱意竟越发浓烈。心中的壁垒日益薄弱,事到如今,已经撑不下去。

他一抬眸,眼底情绪深沉暗涌,似有千言万语欲奔泻而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