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似乎被刚才陡然逆转的情势惊得不轻,愣在雪坪上呆站了半晌,这才确信自己真的捡回了一条性命。但眼前却仍然浮现着那个苍白绝美的青年,那危险的笑容,让他觉得心惊肉跳,兀有余悸。

面具男皱眉忖了一阵,决定将红马弃留雪坪,独自乘马下山,往祁寒坠落的方向寻过去——此子太过狡猾,不见到尸体,他无法放心。

……

绕山道至崖下,搜寻了半个时辰,面具男渐觉劳累,才在一棵茂大青松旁边的雪堆上发现了些许痕迹。雪堆上有一个陷坑,旁边零零散落着松杈残枝,显然是祁寒下坠时被树桠接挡,受力压断所致。

面具男望向雪地上明显的拖行痕迹,抬头看了一眼上方突出的悬崖,心头一凛。暗自恼怒地想道:“这小子当真诡计多端!竟然在上山时就看好了这棵松树和雪堆的位置,否则哪有那么巧,落在松枝上,又落在雪堆中?怪不得他一直引我在山道上绕来转去,最后却选在那一处悬崖停住。”

面具男捏起地上星星点点的血迹,放在鼻端轻嗅,冷笑道:“祁寒,你以为这样便能逃过了?天真!”

山崖很高,祁寒下落时虽看好了地方,有青松、雪堆作为缓冲,但仍然受了伤。地上的血迹和拖行的足迹,便是明证。

面具男皮囊之下的嘴角,渐渐漾起一抹森然的冷笑。

一想到那个桀傲俊美的公子哥,此刻受了伤,正惶惶然如同丧家之犬,拖着残肢败躯在雪野林木中拼命奔逃,而他骋马在后头追赶,直如猫戏老鼠,苍鹰戏兔,他就有种莫名强烈的凌虐快感。

受了伤,他逃不远的!如此一来,反倒更加有趣了!

面具男唇角一缕势在必得的冷笑,翻身上马,“驾——!”的一声喝叱,飞快追赶上去。

追出不过数十丈,便见足迹血痕蔓延之处,现出一大片广袤冰封的湖面。

湖心正中,一道黑色的身影静静趴伏在冰面上,一动不动。眺目看去,那人面如冠玉,脸上却浑无血色,似乎昏死已久,却不是祁寒是谁?

面具男眼中精光粲动,唇角一抹冷笑,当即住马拔剑,正欲小心步行过去,将人斩杀当场。但当他走出两步,眼珠却忽地一转,皱眉暗想:“这小子狡狯如狐,恁地机巧,只恐是在装死诈我,引我近前谋害。为防万一,我只需远远放箭,将他射杀了,却不必过去。”

想罢手中“豁”地一声清响,将佩剑插回了腰间,面具男反手将箭囊负在肩头,搭弓上弦,挽紧了力道,一步一步朝祁寒走去。

眨眼已走了百步,人已进入射程之内,面具男狞笑一声,弓弦绷紧,端肘沉肩,瞄准了祁寒面门,一箭激射而出!

那箭掠起一道疾风,迅速无比,在空中划出一道漂亮的抛物弧,面具男两眼放光,以为它马上便要贯穿祁寒面颊之际,忽听风中传来“呜”的一声啸响,那箭竟突然失了准头,力道全无,斜斜栽落在了祁寒身前五尺之地!

面具男眼睛陡然放大,抬眸四顾,登时心头一惊,目露骇异之色!

只见原本空荡荡的湖边,竟不知何时多出了一顶帷幔暖轿!

他初来之时,四周旷寂无人,慢说是顶轿子,就连鬼影也无有半只。谁知此刻竟无声无息冒出一顶轿子来,却连轿夫也不见半个,惟有厚重的棉质帷幔从篷顶垂下,静静在寒风中,纹丝不动。

面具男心惊肉跳,毛骨悚然,只觉那轿子好似幽车鬼舆一般可怖,立时大声怒喝道:“谁在里头装神弄鬼!出来!”

轿子里浑无声音。

面具男惊骇更甚,一时连呼吸都急促起来,慌忙之下拔箭搭弓,朝那轿子飞快射去!

“笃——”

一声怪响过后,箭枝竟又在离轿子五尺之地落下,歪歪斜斜坠在了冰面上。

面具男脊背蹿汗,不待箭枝落地,又搭弓朝祁寒射出一箭,结果竟如出一辙,闷响声后,箭枝再度坠落冰上。

面具男不敢再射,接连倒退了数十步,头也不回地奔到马前,翻身上鞍,拍马疾驰而去。

诡异出现的暖轿,连连坠落的箭矢……

即便不是什么山魈野魅,也定是遇到了不世出的高手。面具男自知武艺平平,不敢与之较量,震恐之下,不再作停留,便弃下了祁寒,夺马而逃。

……

雪渐渐大了,下邳城方圆百里皆被白雪覆盖。

祁寒神思飘渺混沌,双眸紧紧阖合着,两条手臂无力的垂在冰面上,无法动弹。

天上开始飘落大片的雪花,将他整个人掩住。墨色氅袍素白的衣衫,尽皆陷入雪里,他苍白泛青的脸紧贴着冰冷的湖面,俨然已然失去了生气。

若不是鼻端尚有一缕似有若无的白色汽雾,几乎已是一个死人了。

身上密密匝匝的锥心疼痛,到此刻,终于都麻木了。

那冰面上刺骨的冰冷,将他的知觉全部冻住,也许,这样反不那么难受了吧。

雪花纷纷落在他身上,脸上,渐渐地,似要将他埋葬在这冰湖之上。

这里很美,很安静。死在此地,倒也有几分浪漫诗意……

祁寒失去意识之前,脑中竟泛起这样一个念头。尔后彻底昏迷了过去。

过了好一阵,湖边的林中走出一个人来。

云纹棉履踏在冰面上,悄无声息。一身玄青色的大氅,絮着厚实的棉里,看上去就十分温暖。显然,这个人非常注意保暖。头上戴着连氅的宽大棉帽,遮挡住了湖上的冷风,将他的容貌遮住,看不真切。

那人缓缓走到祁寒身边,停住了脚步。

低下眼眸,望向冰面上一身狼狈的昏死者,轻轻蹙了蹙眉头。

那少年唇边一抹殷红的血迹,似乎受了内伤,右腿怪异地蜷曲着,应是伤了筋骨。雪白的脸颊堆在绒氅中,看不清面目。

那人弯下腰去,从手捂中抽出手来,露出骨节分明的手指,轻轻拂开祁寒面上的雪花,探了他的鼻息。

旋即,便弯了弯唇角。

“也是有缘。”

他温润的声音响起,俯下身去,将祁寒抱在怀中,慢悠悠地朝林中走去。

似被怀中人冰冷的温度冻得瑟缩了一下。那人脸上露出一缕兴味,垂眸去看怀里的少年。

祁寒昏迷之中,脸色一阵灰败,噗地一声,喷出一口血来,全沥在了他的棉氅上。

他不由加快了脚步,带人步入湖边的林子里去。人走后不久,湖边的轿子便从冰面轻轻一滑,滴溜溜飘到了林边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