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云眼中闪了一闪,走了过去。

“阿寒。”他一把攥住祁寒的手,竟发觉他掌心一片濡湿汗水,眼中不由一阵错愕,忙安抚他道,“曹贼素来惜才爱才,又与吕奉先有旧……想必是不会杀他的,你莫担心。”

“不,有刘备在!刘备会跟曹操进谗,会害死奉先!”祁寒受惊般反握住赵云的手,甲尖都掐进了肉里,眼神中满是惶急,“阿云,你安置好众人了吗?快随我进城,我要去探吕布的消息……我要救他!”

赵云不知道祁寒为什么笃定了刘备会跟在曹操身边,又说他要加害吕布,但想起自认识祁寒以来,他的那些诡异而精准的判断,不由一怔。

祁寒见他沉默,立刻道:“那我自己去了!”

说着甩开赵云的手,便要去牵小红马的缰绳。

赵云眉峰一蹙,一把将他拽回怀中:“阿寒。我适才只是在想,该要如何混入城去。”

祁寒如此忧心吕布,他不否认自己确有一点醋意,但还不至于在这种时候捻酸吃味犯糊涂。

祁寒已是急得双目泛红,布上了缕缕血丝,呆呆道:“那该怎么进城啊!”

他终究不熟悉此间的人情世故,此刻心中一急,竟然有些不知所措。

赵云见他这般模样,眉头微皱,旋即拉起他的手,吹唇唤来玉雪龙,沉声道:“罢了,我们上路再想。事情紧急,快先上马罢!”

祁寒愣愣地点头,赶紧随他翻上了马背。

小红马亲昵地蹭向主人,昂首一嘶,与玉雪龙洒开蹄子,疾驰往下邳奔去。

……

繁星漫天,朔风呼号。

赵云和祁寒在城外一处农家换装易服,将马儿放进山林。二人穿著棉衣布衫,擦花了脸,拿布帛裹住银枪,挑起两个土产篓筐,扮作错过宿头的县民,使钱贿赂了南门的几个曹兵,成功混进了城去。

本要伺机询问吕布的下落,却见一些流民夹道奔走,摩肩接踵,口说纷纭,正嚷着去看热闹。

祁寒心头一凛,忽地一把拽住一人,急问道:“你们可是去白门楼?!”白门楼正是吕布绝命之地……

那汉子怔怔望着祁寒抹花的脸,虽看不清容貌,却被那双异常俊美的眼睛晃了神。听得喝问,才惊觉手臂被掐得生疼,忙道:“是啊!城门口要斩杀降将示众,我等想一睹吕奉先真容……”

战乱之下,唯有流民才有心思看这杀人的热闹,甚至做着某些趁乱谋利的盘算。

祁寒不等那人说完,已松开了他,奋力朝前冲去。

赵云抿唇皱眉,只见到祁寒一晃而过的侧脸。他心有所感,急忙跟上,抬臂挡在祁寒身前,排开人丛。

街道狭窄,数百流民涌堵在前方,赵祁二人花了一刻钟,方才挤到队伍最前方——眼前正对一片白色的城楼石壁,于夜色之中,火光点点,人声嘈杂。那城墙宛若蛰伏的巨兽,寂立苍凉。

二人越众而出,视野一时开阔。祁寒不过一眼望去,已是肝肠寸裂!

但见城门之上,粗绳垂缚着一条高大的身影,由上而下,悬挂在城墙外沿。

只是,那魁伟的身形犹在,素来英武傲世的身姿,却再也难以挺拔。

吕布以诡异的弧度垂着头颅,唯有死人和颈椎断裂的人,才能做出那样的弧度。

那一身华贵雄伟的铠甲锦袍,金冠狮带,全已破碎砍烂,鲜血淋漓。

身上几处要害,都插着箭枝。殷红刺目的鲜血从他身上流下,在白色的城墙上蜿蜒出藤蔓一般的形状,又在墙角土地上汇聚成一个小小的血洼。

滴答。

滴答。

黏稠的血浆从他足尖那双皂帛钩锦云履上缓缓滴落,在祁寒眼中,变成了极慢的镜头,一点一滴,悉数没入他的眼中。

赵云在祁寒崩溃大喊之前,捂住了他的嘴。

祁寒的眼睛霎时胀红得犹如染血一般。他目眦欲裂,恶狠狠瞪着赵云,咬他的手掌,拼命摇头,只想要冲上去,只想要朝着吕布的尸身奔去——

赵云不得已将他制住。祁寒全身的重量都移到了赵云双臂之上,身体被迫悬空,喉咙里呜咽着,双足乱蹬。

可他一滴眼泪也流不出来!满心里只有一片无穷的恨意!

他好恨!

他恨自己的狂妄自大,自以为是!

他竟真的自信到,以为凭借那三个小小的锦囊,里头细细密密的计划与安排,自以为百密无一疏的周详策略,便可以保吕布安然无事……

他好恨,他好恨啊!

赵云贴近他的耳朵,低沉的声音仿佛越过了无数重的山水雾障,渺渺飘入耳中,他的声音那么温柔而笃定:“……不怪你!真的不怪你!你回不回来,都改变不了这个结果……浮云部被骗走,我们始料未及。就算早回来半个月,也改变不了这个结局,抵挡不住曹操大军……阿寒,阿寒,你清醒一点!”

赵云其实重复了好几遍,祁寒仿佛才终于听懂了。他抬起遍布血丝的双眸,眼前一片昏黑模糊。

祁寒漂亮的墨瞳已然失去了光彩,黯淡灰颓得像一个空壳。

赵云痛惜地看着他,双眉如锋,眼中尽是担忧。

祁寒注视了他半晌,才怔怔松开了赵云被咬得鲜血淋漓的手。那一瞬间,他全身的力气也像是被抽空了,靠在赵云身前,提不起一丝气力。

他想要嘶吼痛哭,声音却哽在了喉咙里,无论如何,也发不出来。

双眼干涸剧痛得像要爆炸。他哭不出来。

他只觉出了无比的痛苦和迷茫。

这一切都不像是真的。

他分明在不久前,才决定要真正融入这个世界,接纳这里的人们,不再将自己当做一个看客,而要将他们作为活生生的朋友,融入他的生命里……

可城墙下尸积如山,他的吕布死了。

吕布死了。

吕布死了……

他已经痛苦到不知道该去怪谁。

是怪被人追杀而误入骆马湖的自己,还是怪闯阵受伤沉重的赵云,还是苍天有意无意的戏弄?

赵云见他状态不对,手脚虚软,伏在自己身上,不由叹了一声,俯身将他负在背上,缓缓步出了人潮。

……

这一晚,夜半时分,星月无光,天上又飘起了雪霰。

寒风中一道身影陡然出现在人去楼空的城墙前,一霎之间,值守的曹军纷纷仆倒在地。

那黑影搭弓,抬手一箭,已将悬挂城垛的绳索射断。旋即猿臂轻舒,接住了下坠的身影。

异样的响动惊起了城墙上的守军,喝叱声里,他们正要射箭将人拦下。正在这时,城楼正对的密林中,突然激射出数十支小箭,嘤嗡有声,连绵不绝,掩护着那道敏捷的黑影,没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