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话间,他轻抬眼眸,环顾四周。渐渐脱离毒雾掌控的曹营猛将们,个个怒目持刃逼近,虎狼般环伺在侧。不远处墀级边缘,更有慢慢潜近的曹操亲卫队精兵,和手持弓箭的弩兵队。

这一刻,他给不了赵云否定的答案。

赵云看着他,凄然一笑,鼻子里哼了一声,什么也没再说。

曹操奔到了近前,见到这一幕,皱眉朝身旁的徐晃使了个眼色。

徐晃便走过去,与夏侯惇等人一起,将昏倒的许褚和祁寒一起拉走。

祁寒自是不从,奋力扭动臂膀挣扎,紧握着赵云不肯松开。他同赵云一起,至少投鼠忌器,旁人再也伤他不得。可谁知,就在他抗争之时,赵云竟突然松开了他的手,完全没有留下他的意思。

祁寒登时脸色大变,不可置信地看着赵云。赵云却低头,一眼也不再看他。

“我没……骗你……”他焦急的话音还未出口,徐晃已然使斧柄往他脖颈后一敲……

祁寒皱起眉头,软倒在徐晃臂间。但他竟没有立刻晕厥,使得上方的武将“噫”了一声。

那一瞬间,祁寒心里翻江倒海,不甘心,意志力不知有多顽强。

被击中穴位,他的神经全然麻木了,连舌头都动弹不得,但他知道,自己绝不能晕过去。

祁寒一被拉开,赵云单膝跪地,手中紧握着银枪,便又站了起来,再度与夏侯惇等人厮杀在一处。

祁寒被带走时,他只淡淡朝祁寒的方向看了一眼,一句话也未说。

战得片刻,赵云身上受伤颇重,遍布血迹。于禁在不远处觑得一个空子,遥遥放出一支冷箭,直往赵云心口而去。祁寒瘫软在曹操膝边,却睁大了眼睛看着,那一瞬间,他太阳穴突突而跳,急得口中“嗬、嗬”有声,却是半句话也说不出来,更遑论做出动作。

然而危急时刻,赵义没有动手,却闻一声清叱娇喝,竟有一道曼妙身影,闪入战团,手中雪亮的两把长匕一挥,将于禁那迅疾如风的一箭,挡了下来。

祁寒脑中一片混沌,但他知道,那是甘楚。

那一身的鹅黄纤衣,与刘备身后侍女的服饰一般无二。她与赵义,果然都是刘备的人……他脑颅钝痛,心中却越发清明如镜。

赵云瞥了甘楚一眼,一语未发,两人后背相抵,立时靠在一处,竟开始并肩对敌。

祁寒怔怔望着,手指渐渐握紧。

战圈之外,稳下心神的曹操,早已布下了天罗地网。祁寒半躺在地上,眨了眨眼,眼睁睁看着不远处的亲卫队、弓.弩兵,将打斗中的几人围了起来。

一旦几名曹将伺机退开,赵云与甘楚,便是死路一径。

祁寒心跳如鼓,强迫自己冷静,一颗心却遏不住地狂跳。他深深地呼吸着,不停放松自己的神经,冀望它们快些恢复知觉。一双点漆般乌黑的眸子,因为生理性的挣扎,泛起水光。

或许他的意念太过顽强,或许是要救赵云的愿望太过强烈。也不知是哪个起了作用,渐渐的,他的手指可以动了……

渐渐的,胳膊也可以动了……

曹仁站在曹操身旁,按剑注视战局,目不转睛。就在赵、甘二人互救,施展不开的一个空档,他突然一声唿哨,夏侯惇等人立刻飞身撤出了战团。

那一刹之间,甘楚为了相救赵云,替他挡了乐进一剑,失血昏厥在了赵云怀中。

赵义见状不妙,眸光焦急地看了一眼场中的赵云——

赵云臂中抱了一人,单膝跪地,右手紧握着银枪,仍摆着警惕攻守之姿。一旦有人攻来,他似乎立刻便能再起再战。但赵义却看出了他眼神黯淡,眸光涣散,仿佛神智已失,竟是极不清醒,完全是依靠着本能在等待战斗。

赵义心头暗恨:“倒真是个情种!”

心知幼弟已是万念俱灰,竟似连求生的意志都失去了,已然屏蔽了对外界的感知,他痛心地狠一跺脚,随着几名曹将一同,抽身退出了包围圈。

与此同时,曹操抬起了手掌,沉声下令:“放……”箭。

“且——慢。”

舌头还不灵便,但这两字祁寒却说得很清晰,很坚定。

曹操冷然垂眸,看向膝边斜躺的爱子。他肃着脸,摇头道:“子脩,莫再让我失望了。”

虽然攻打吕布夺取徐州乃是势在必行之事,但此一役,在曹操的计划里,却是提前了至少一年,全都是为了救回长子。

眼下曹昂却为了帮一个要杀他的刺客,屡屡挑动他的神经。

曹操不再看他,手一抬,还要下令,忽觉腰间轻轻一动,但闻“刷——”的一声啸鸣,他的青冈宝剑,竟已到了祁寒手中!

曹操转过头来,面露惊愕。祁寒不知何时,竟然已经从瘫软的状态,站了起来。

虽然还摇摇欲坠着,脸色也苍白得没有一点血色。

曹操还没回过神他拔了自己的青冈剑要干什么,总不可能弑父吧?他见曹昂脸色白得难看,却还如此倔强,不由心中恼怒烦闷,狠狠朝旁瞪了徐晃一眼。徐晃被瞪得心惊肉跳,也不知主公是在责备自己那一下太轻,以至于让曹昂拼命站起;还是责怪自己打得太重,竟害得世子面无血色。

下一秒,所有人都像见鬼一样看着曹昂。见他缓缓将那柄削铁如泥,吹毛断发的青冈剑,横在了自己脖颈之上。

他的手还在颤抖,力道上没有轻重,又或许是故意的。那剑贴上皮肤的瞬间,鲜血涌了出来。

猩红粘稠的血液,沿着他纤细精致的血管,涔涔流淌而下。

“放,他,走。”

祁寒浑无畏惧的对上曹操鹰隼般射出寒光的眸子。

曹操亦盯着他的眼,一字一顿道:“你可知,我曹操不止你一个儿子。”

祁寒点头:“知晓。”

手仍在抖,却仍横在脖上,眼睛同他的动作一样坚定。

曹操的脸色已经阴沉难看到了极点,沉默了一霎,道:“你可知,我曹家永无自戕之嗣?”

祁寒再度点头:“我,懂了。”眼中涌出浓浓的歉色。

曹操的意思是,他今日有了自戕胁迫之举,便再也不算曹家子嗣,将来死后连祖坟也入不得了。对古人来说,这已是莫大的羞辱和量刑。但对祁寒来说,却根本无法和赵云相比。

其实,他感受得到,曹操对他的好,夏侯等人对他的关爱……但遗憾的是,他并不是真正的曹昂。对于脱离曹家,剔出族嗣,他并没有那么深刻的悲伤。

曹操盯他眼睛良久,忽道:“你不是我的子脩。”

祁寒被他眼中的痛色震惊,竟猛然觉得心脏抽痛了一下,不由微微垂下了头。他正欲说话时,又听曹操道,“从前的子脩,是绝不会如此。子脩,你变了,变得我已不认识你了。自此,我便当你死在了淯河了。”

话落,他拂衣,转身便走。

随后,弓兵队撤退了,亲卫队也让了开去。祁寒掣肘曹操,只在数语之间,隔着层层人丛,只内围曹营心腹之人,看得一清二楚。外头的人却不知发生了什么,曹丞相竟然改变主意,不杀这刺客?

刘备眸光几动,朝赵义使个眼色,赵义便默默上前,摇醒了濒近昏迷的赵云,扶着他和甘楚,慢慢走下城头去了。

祁寒从人丛罅隙之中,最后看了一眼赵云的背影,缓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