罪臣家眷,不分男女老幼,不分良浑善恶,一例的贱如泥沙,被卒子举起长刀乱砍滥杀。哭叫声惊天动地,惨呼声震人肺腑,鲜血腥污染满了黄土长街,当真是惨绝人寰。从白发苍苍的老翁,到未离母亲怀抱的婴儿,竟是无一能得幸免。

曹操一声令下,片刻之间,已有一百多人命丧当地,四下里血肉横飞,常年征战压抑的士兵们亟需发泄,举着武器在一旁挥舞,高声欢呼着,不停摇动手中器械,有人甚至上前屠戮尸体,来回践踏。

祁寒呆呆望着那炼狱般的景象,只觉得满身血液,从头凉到脚。

……当他看到一个稚嫩可爱的幼童,哭泣着拿一双水润漂亮的黑眼珠朝他望来,哀求一般盯着他不转眼,却被赶至的一名黑甲兵从头斩作两段时,他终于忍耐不住,遽然干呕起来。

那孩子头颅间飙射的鲜血,溅到了祁寒身前,差一点,就会污淖了他墨金色的云履。

祁寒眼神发直地盯着自己的脚尖鞋面,只觉得,那血浆,分明已将鞋子泅染成了殷红淋漓的一大片。再也干净不得了。

那一瞬间,他再也想不起要为了重见赵云而苟全自身,明哲自保了。他目光从足尖扬起,豁地抬起头来,大声喊道:“住手!”

甲兵们杀得兴起,哪里会听他的,吼叫的声浪、起伏的哭声,早盖过了他尖锐的呼喝。曹操闻声,慢慢转过头来,唇边噙了一抹凉凉的弧度,神色不改,冷然地看着他,仿佛早已料到会是这样。

“子脩。”曹操道,“你可是不服我的做法,对我心怀怨憎?”

祁寒竟不否认,只盯着他的眼睛,眸子无比酸涩,渐渐也泛起红来,点头大声道:“一人犯罪,何及家人?你杀吴子兰、王子服等人,我半句也不劝谏,那都是他们犯上作乱,咎由自取,罪有应得!但为何要戕杀这些无辜之人?祸及三族,夷尽五服,丞相,这是暴虐之行,不是刑责重典!试问本朝哪一部法典上写了,犯下谋杀丞相的罪过,便要如此屠戮族亲,戕害平民?”

曹操看着他的眼睛,唇角冷冷一动,似笑非笑。

祁寒不停地大口喘气,只觉呼进胸腔里的血腥气太多了,多得令他想吐,令他整个人都快要压抑得疯掉。

曹操的脸僵冷下去,下一秒,他手中的马鞭突然扬起,朝着祁寒腮边狠狠一抽——

一道深深的血印立时出现在他白皙如瓷的面颊上。破损的皮肤上迸出一连串的鲜红血珠,汩汩从颈旁垂坠滚落。落在黑色的貂裘毛旁,将他白色的中衣染得绯红,像是在雪地里乍然盛开了一连串的红梅。

祁寒眼前一黑,强烈的疼痛和眩晕感同时袭来,令他倒退了一步,险些坠倒在地。

正在这时,忽然有人伸出手臂夹住了他。他顺势倒入那人瘦削而熟悉的怀抱中,带着灵魂底升起的一抹深沉震颤与眷恋。那人伸出著了梅香般清癯修长的手指,覆上他的唇,止按住了他接下来的声音。

逆……

带我走吧,翟逆。

祁寒眉头皱起,紧紧抓住那人墨色的锦袍袖子,混沌的眼眸里,似乎在这么倾诉着。但那人却向他轻轻摇头,唇边的笑容那么的温柔,那么的疏离。

模糊之间,祁寒听到了曹操寒冰般的声音:“来人。大公子神志不清,违逆不孝,将他关入荷斋,不得放出。”

祁寒墨黑的眼瞳倏然睁大,不可置信一般,想要动一动脑袋,朝曹操的方向看去,但他却做不到了,因为有人按压在他脖颈的穴位上,使他陷入了更明显的晕眩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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将人交到侍卫手里,郭嘉藏在袖下的手指轻轻捻动指尖上暖热的余温,一颗久已死寂的心,仿佛突然间又狂跳了起来。

荀彧皱着眉走到他身边,沉沉叹了口气:“奉孝,你不帮帮他吗?”

丞相对大公子疑忌已久,此刻正在滔天大怒,大公子却突然失了恭敬,当众劝谏指责——这件事,连他们也不敢吭声的,即便心中有些微词,但曹操正在怒火的巅峰上,谁敢去触他逆鳞?大公子在不该劝谏之事上劝谏,又不呼父亲而称丞相……实在是犯了曹操的大忌讳,已然等同忤逆。是决计难逃责罚的。郭嘉将他弄晕过去,反而令他少说,少错,少罚。

郭嘉闻言,垂下了鸦羽般的眼睫,浅笑:“凤凰垂翼,只待天时。他应劫……我亦陪着他度劫。”

话落,剧烈咳嗽起来,瘦削的身形震动,飘逸出幽幽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