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还以为自己已经不会痛了。但心脏紧悸抽缩着,令他无法忽视自己的感觉。他的手转而捂住胸口,却似感觉不到自己微弱的心跳——他的心,仿佛已经死了,就死在今日傍晚,就死在了赵云的军帐外头,再也不会起伏搏动。

一想到那些话,他便再度生出剜心裂肺的痛觉来了。

脑海之中,开始浮现出赵云与甘楚亲密恩爱的样子……他们紧紧缠抱在一起,亲吻、低语、情热、翻滚、成亲、生子……

祁寒的呼吸猛然急促起来,眸底血丝激凸,将他的双眸染得赤红一片。

他口中“嗬嗬”有声,仿佛一只受伤沉重的野兽,自肺部发出痛苦的嗡鸣。

他抬起了双手,开始狠狠地捶打自己的头,想要将那些幻象从脑中逐出去!可被囚禁时,他早已抑郁成疾,养成了终日冥思幻想的习惯,一时之间,那一幕幕的幻象无比的真实,就像发生在他面前,活生生的场景,全然无法抵御,无从逃避!

他看到了赵云吻住甘楚,与她抵死缠绵着,在她的耳畔低声诉说着爱意——鸳盟誓言,仿佛当初对自己说的那些爱语。

“不……不要……”

在许都,他最无助的时候,是靠着幻想赵云的一丝一毫,活下来的。可如今,关于赵云的幻象,却像是扼住咽喉的毒丝,令他无法呼吸。

祁寒踉跄的足步越行越快,到最后几乎是奔跑起来,朝着山尖而去……

山顶之上,有山风浩渺,有一轮皎洁的明月,旷照着天上飘落的白雪,晶莹干净,美丽如斯——

他向往着去到那里,希望那样的景致,能纾解他胸中的憋闷压抑,令他放开心胸。

他不想再要逼仄阴暗的死寂恐惧,而是一览众山,俯瞰天地,一望无垠的豁然开朗。

他愿这山风霭雪,能涤荡走这一世所有的爱恨哀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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旷野沉寂,夜风呼号,夹着冷雪,并着早秋的萧条。

飞燕部众人跟在赵云之后,还自意兴遄飞,笑语高扬着,讨论着这一场怪异的大雪。张燕心中倒是隐隐猜到,这雪或许与于吉有关,但也说不出个所以然。其实这雪,乃是于吉和左慈在朝歌上空斗法所致,白马与朝歌相距不过百里,自是受了影响,出现了六月飘雪的奇景。

赵云驰在前方,听着身后传来的欢声笑语,却是眉头紧皱,心往下沉。他有一种感觉,有什么极为重要的东西,正在离他而去,但他却无法控制,无从知悉……

心中很不好受。张燕那几句话像是当头棒喝,让他惊醒了过来。

他这才惊觉,自己因为嫉恼郭嘉,竟被妒恨蒙了双眼,失意绝望,说出了那么绝情绝义的话来……那些话,就算是祁寒没听到,他现在一想,仍觉得难以原谅自己。

其实,祁寒负义之事,他心中始终存了一丝怀疑。也不是没去探查过,但查来查去,却找不到什么线索。他病倒了数月,昏沉不醒,好容易等到伤愈清醒,却又发生了一件极为恸心的大事——以致于连貂蝉遭人下毒、孔莲被调开、浮云部撤军之事,也不能及时追查下去。

在那些伤病难起的日子里,他昼夜思念祁寒,又愤恨又绝望,却始终怀揣了一丝期待——想要再见到他,问一问他为何要欺瞒自己?问一问他,当初说的话,那些痴缠爱意,有几分是真,几分是假?

可他养伤三月,驻足下邳,却始终没有等来祁寒,反而等到了祁寒与曹操设下的杀机陷阱!丈八因此身亡,浮云部群情激愤,他再也无法在心中给祁寒寻找理由……他还记得,祈谷坛上,曹操喊出“休伤吾儿”的那一瞬,自己如遭雷击般的惊讶震恐;他还记得,祁寒就站在对面,臂上的小弩对准了自己,一脸冷肃杀意……

但张燕却说,他从许都赶去了徐州,又从徐州赶来河南……

难道,他真的还藏有什么苦衷?

这念头一起,赵云心中便像被针扎了一下,微微一痛。

如锋的剑眉蹙了起来,拳头渐渐握紧缰绳。他想着这种可能,便觉得死寂的心突然活了,变得汹涌鼎沸,难以克制。

他按捺不住,口中催促一声,双腿一夹,驭使着玉雪龙飞快前行,霎那间便将飞燕部众人远远甩在了后头。

张燕咒骂了一声,唿哨轻啸,众人赶紧凝神追赶,但赵云单骑如风,他们又哪里追得上,眼见着他朝千翠湖方向如风狂驰而去!

张燕摇头咋舌,心道:“啧,这会却又片刻都等不得了!这情爱二字当真使人痴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