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着内外种种不入流的小手段合力,杨士敬杨尚书的盘算终究成空,独自在书房生了许久的闷气。出了这样一桩事,遮遮掩掩尚且来不及,杨家哪还有甚么心思继续举办夜宴?于是,原定的夜宴便借故取消。好不容易恢复平静的杨尚书特地又差遣了杨谦,相邀王子献与王子睦前去外院书房陪他小酌。

期间的劝酒试探自不必多提,王子献亦很是真情实意地唤了几声舅父,总算是令杨尚书神色微霁。酒至微酣的时候,他禁不住端详着眼前这个反应淡定的少年状头,感叹道:“子献,如你这样的新婿,也不知有多少人正在暗中虎视眈眈。唉,也是老夫与你无缘,没有机会听你唤一声岳父。不过,一声实打实的‘舅父’应当不会错过。”

“舅父何曾有虚实之分?”王子献举杯微笑。他犹记得,杨尚书应有一姊一妹:妹妹便是先帝杨妃,淮王李华与安兴长公主之母;姊姊嫁入河东裴氏,若论子女年纪,至少应当与安兴长公主相近。不过,既然他是真心做媒,又自称是“舅父”,那便只会是与杨八娘一样的裴氏老来女了。就算自家盘算落空,转眼间便又想出了新的联姻人选——果然,杨家拉拢他、控制他的心思从未改变过。

“你说得是,倒是老夫着相了。”杨尚书笑呵呵地道,“不过,如今长安城内外意图榜下捉婿者如过江之鲫,老夫自然也有自己的小心思。横竖都是自家人,那便亲上加亲又何妨?琅琊王氏与河东裴氏,说来也是极为般配的。”

“……若是桩好姻缘,孩儿心中自当感激舅父……”王子献垂下眼,“不过,无论如何,还是应该先紧着子凌的婚事。至于孩儿,顺其自然即可。”看来,他确实应该好生琢磨琢磨,该如何给杨家寻些麻烦了。许是他们这些年过/得/太/安/稳了,只顾着经营名声、拉拢人脉,从未遇见过甚么难事,才有余裕一直算计着如何控制别人。待到连自家都顾不全的时候,杨尚书又如何还能想得到他?

至于他的婚姻,当然只能由他自己来决定。

因饮酒微醺,当夜,王子献与王子睦便在弘农郡公府住下了。由于兄弟二人颇为担忧王子凌之故,并未回到杨家安排好的另一间客院歇息,而是在王子凌床边的榻上将就了一夜——端的是兄弟情深,令杨家仆婢们暗自感慨不已。杨谦听闻之后,自是冷冷一笑。他自王子凌处听了不少故事,当然不会相信王家兄弟之间的情谊。

不过,他是否相信并不重要,杨士敬与韦夫人是否相信也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杨家仆婢们苦于不能传杨十娘与王二郎的闲话,便说起了品学兼优的王大郎与王三郎。一时间,杨家每一个偏僻角落中的人都听闻了新科甲第状头的孝悌名声。

且不提杨家私下里传得有多热闹,王子睦却真情实感地觉得,与自家长兄抵足而眠绝不是甚么好差事。

这一夜,他几乎一直是迷迷糊糊地,睡得一点也不安稳,噩梦纷至沓来。梦中,各种怪异景象张牙舞爪扑面而来——时而是冷着脸上前将他揪起来的新安郡王,时而是满面嫌弃状的长宁公主,时而是拔剑而出笑得格外渗人的长兄,时而是阴测测不怀好意的二兄。

当他出了一身冷汗彻底醒过来之后,抬眼就见王子献正披着衣衫,立在熟睡的王子凌床边,笑得格外意味深长。他张口欲言,王子献却朝他轻轻摇了摇首。于是,他只得保持沉默,不多时,便听见王子凌断断续续发出的呓语:“我的,都是我的,本来都该是我的……你怎么不早些死在外头……”

“未能如你所愿,真遗憾。”王子献轻笑一声。

“……”王子睦脸上的血色则瞬间褪得干干净净。

王子献瞥了他一眼,笑而不语,缓缓伸手试了试王子凌额头的温度。仿佛被他微凉的手掌所惊醒,王子凌勉强地张开了眼。然而,头一个落入他眼中的便是最为厌恶的面容。王子睦则远远地立在后头,脸色格外惨白。

如今天候尚凉,落入水中确实极容易受寒。王子凌为了与杨家小娘子多待片刻,佯装一点也不会水,果然便落下了病。他昏昏沉沉地,也顾不得打量王子献与王子睦的神色,便急声道:“我与杨家小娘子的事……”

“二弟放心。”王子献不疾不徐地宽慰道,“我与三弟这两日便回商州去,正好禀告阿爷与母亲。想必,他们一定会替你做主。”给杨十娘下聘之时,最好能掏空小杨氏攒下的所有家底。让他能得到机会,将大杨氏当年的嫁妆都拿回来。至于日后他们过得如何,自然有王子凌千方百计娶得的儿媳妇去操心,与他又有何干?

听了他的保证,王子凌犹自觉得不放心,忍不住又望向王子睦。王子睦再不向着他,也是他的同胞亲弟,且性情温和,自然更值得信任。然而,这位更值得信任的亲弟却一直呆呆地发怔,始终不曾出言。这时候,一阵又一阵睡意袭来,王子凌只得不甘不愿地昏睡过去。

直至从杨家告辞离开,王子睦都不知该如何与王子献交谈。王子献也并未以言语开解他,只是轻轻拍了拍他的肩,与他约了一日后从藤园启程回商州,便策马回了延康坊。王子睦怔怔地望着他的背影,倏然想起来——

除了只要念及便觉得心中温暖甜蜜的绵绵情感,他尚有许多烦恼亟待解决。他的这些品行不端,甚至可说心性肮脏的家人,绝不会安于宁静的生活。若是不想出法子,他们迟早会闹出事来,甚至会用尽手段伤害长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