匆匆离开长安回到商州的时候,王子献其实并不认为此事会耗费太多时间。他觉得,顶多一两日,便能将王子凌与王洛娘兄妹二人寻回来,该罚的罚,该教训的教训,尽力将此事掩盖住,亦不必烦劳族长等长辈问询。

因为,王子凌毕竟不过是个养尊处优的世家子弟,从不曾吃过什么苦头,想神不知鬼不觉地逃离商州实在太艰难。而且,他从未有过外出游历的经验,不懂得如何掩盖行踪,想必部曲很快便能从蛛丝马迹中寻得他的踪影。此外,他还带着王洛娘一起赶路。如她这样的世家小娘子根本经不起旅途颠簸,且兄妹二人同行也更容易引人注意。

当他们来到那座靠近秦岭的偏僻庄园时,王湘娘便红肿着眼睛迎了上来。许是为了方便行走之故,她穿了身窄袖胡服,看上去就像一位飒爽的少年郎:“大兄,三兄,部曲已经找遍了附近的山岭,依然没有找到他们。听说山岭里还有豺狼虎豹,他们……他们该不会遇上什么危险了罢?”

闻言,王子睦的脸色瞬间一片煞白,看起来似乎立即便要从马上坠下去。他的嘴唇微微抖动着,抬首环视周围的崇山峻岭,依稀仿佛听见无数野兽嗥嚎,其中间杂着时断时续的惨呼之声。下一刻,连那些山岭也仿佛幻化成了野兽的模样,张着血盆大口,朝他扑将过来。

王子献翻身下马,见他摇摇欲坠,便将他扶了下来,低声宽慰道:“便是猛兽也不会随意伤人,你们不必多想。湘娘,你再仔细想想,洛娘当时可有什么异样?她明知王子凌之前做下的事,为何还会被他诱骗?”虽然王洛娘不如王湘娘心思清透,却也绝非甚么蠢物。而且,她与王子凌也并非兄妹情深,断然不会轻易相信他的哄骗之语。

王湘娘抿着唇思索片刻,猛地抬起眼:“大兄,儿记得阿姊望着阿爷喝药的时候,曾轻轻地唤了一声‘阿娘’。她还倏然问儿,‘为何阿爷与阿娘没有在同一个庄子里’。说不得,二兄见她思念母亲,就骗她带她去见阿娘,她便信以为真了!”

王子献拧紧眉,以王洛娘的性情来看,真相极有可能就是如此。仔细说来,小杨氏所出的二子一女中,数王洛娘与她最为亲近,感情亦是最为深厚,十几年来母女二人也从未分离过。想必,王洛娘虽然痛心小杨氏犯下大错,却依然挂念着她,禁不住想见一见她。

母女情分,无关对错。小杨氏愈是行踪不明,愈是打听不到她的消息,王洛娘心里便愈焦急。只需王子凌稍稍一劝,又表现出懊悔万分的模样,说不得她就会将信将疑地答应下来。一个被宠坏了的小娘子,在情急之下,又如何能想到此事的后果如何?又如何能想到此行的艰险?

只是,当时她却不知道——王子凌绝不可能得知小杨氏的下落。举凡王氏一族之中,也只有族长才知道如今小杨氏被关在了何处。为了逃出庄园,他不仅欺骗了她,还将她一起带走了。

或许,王子凌只是不想让她惊动其他人,故而不辞辛苦将她也一起带上?又或许,他还有别的打算?!

总而言之,王子献已经不惮用最大的恶意来揣测王子凌。毕竟,一直将王洛娘带在身边,绝不符合他的利益。除非对他来说,王洛娘另有其他作用,譬如在被找到的时候为他求情,更有甚者……

王子献低声吩咐了庆叟与曹四郎几句,便半强迫地带着王子睦去歇息。王湘娘拭着泪,亦步亦趋跟在他们身边,显然是受到了惊吓。她毕竟不过是个十岁的小娘子罢了,再聪敏灵透,也依旧不曾经历过太多风风雨雨。

两三天之后,部曲终于寻见了骡子蹄印,继续追踪而去,发现王子凌居然误打误撞地进入了秦岭驿道。王子献遂命人沿着驿道继续找寻,并且打算亲自动身前去查看情况。王子睦与王湘娘也终于得以松了口气,强烈要求与他同去。

一个道:“阿兄,我是为了找阿姊才回来的,定要亲自将她接回来才安心。”

另一个也道:“阿姊与儿是一同过来的,因儿一时不慎,未能发觉她的异状,才令她误信了他人。偌大的庄园里,如今却只剩下儿一人,教儿如何能在此处默默地等着消息?”

见他们二人都如此固执,王子献也只得答应下来。

又一日过去,他们终是在驿道上远远望见了骑着骡子飞奔的王子凌。他显然也听见了身后的马蹄声,回首一看,催得越紧,甩鞭子抽得骡子哀哀嘶鸣不已。然而,就算骡子跑得再快,也比不过骏马,庆叟与曹四郎立即催马而去,用绊马索将他捆了起来。

王子凌摔倒在地上,浑身狼狈地挣扎着,嘴里不干不净地斥骂,已经没有半分世家子弟的仪态:“王子献!!你不过是个贱妇所出的猪狗之辈!!我杀了你!我一定要杀了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