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王子献处得知河间郡王与嗣越王李玮即将入京后,李徽连夜写了封折子,托长宁公主替他转呈圣人。与其待在府中无所事事,或者只能在坐在书房里独自弈棋习字作画,或者旁观张傅母与杜伽蓝商量打理经济庶务等,倒不如去见一见这位“逆王”与堂兄李玮呢。

圣人看了他的折子之后,不禁失笑,对左右道:“不过新婚两日,玄祺便闲不住了,可见一位王妃尚且留不住他。又或者,即便成了婚,他也依然是情窍未开。朕给了他这么多天休沐,他自个儿不善加利用,三兄三嫂也怨不得朕了。罢,罢,罢,他想去便去就是了。”

“阿兄既然挂念着宗正少卿的公务,阿爷便成全他就是。至于阿嫂,有儿和环娘姊姊陪着,也不会觉得寂寞。”长宁公主笑着回道,“不过,让阿兄独自一人前去,儿心里总有些不放心呢。”在一众官员前,父女二人都并未明言“逆王”之事,但彼此早已心照不宣。若是河间郡王临来反悔,不肯入京,李徽确实极有可能遇到危险,甚至被扣为质子。

圣人略作思索:“让景行同去,多带些侍卫。”不知为何,他的目光随意地落在了王子献身上,又道:“王爱卿走一趟,给景行传朕的口谕。你顺便也去替朕瞧一瞧罢,回头仔细些告诉朕,当时究竟是什么情景。”

“微臣谨遵口谕。”王子献行礼应道。

而后,他几乎遍寻了长安城西北角,从永安郡王府、濮王府一直找到尚未修缮完的越王府,却始终不见天水郡王的踪影。这时已经将近正午,他索性便拨马去了新安郡王府。

李徽听他随口提起传口谕之事,似笑非笑道:“你焉能猜不出他如今正在何处?又何苦四处奔波劳累呢?”

“在旁人看来,我与天水郡王并不熟悉,自然应该‘猜不出’他的行踪。眼下他究竟在何处,或许也只能问你这位堂兄了。”王子献道,“而且,作为揭破杜重风身份之人,替他与杜重风多留出几个时辰,亦算是应有之义。”

处于愤怒之中的质询与解释,需要足够的时间,更需要足够的耐心与体谅。将心比心,若是当年的他在向李徽坦白的时候,遇上不知趣前来打扰之辈,定然会恼恨非常。万一因此而未能得到李徽的谅解,说不得还会一辈子耿耿于怀。

“难得见你对他如此体贴。”李徽不禁笑了起来,“也罢,待会儿我们一同出京。我留在灞桥边等候,你去杜家寻景行与杜十四郎。想来光天化日之下,河间郡王也不敢使什么手段。他既然下定决心要来,便不会临时反悔,否则还不如一直装病停留在途中。”临时反悔,只会让他的名声扫地,再也无可挽回。河间郡王是个聪明人,尚未到狗急跳墙的时候,应该不会出此下下之策。

“这些时日,槿娘一直并未传信来,我怀疑他们应当是遇到了变故。也不知这变故究竟是好是坏……”王子献沉吟道,“应该与河间郡王有关。他入京前后,定然会寻周籍言先生询问对策与京中形势。程青的成败,也许就在这数日之间了。”

“如此说来,我们也应该谨慎行事。宁可暂时得不到任何消息,也不能陷他们于危险之中。”李徽道,“无论程青此行是胜是败,日后若有机会,都应当帮他恢复梁国公府的爵位。否则,我着实有些于心不安。”程青为了家人,甘愿冒着性命危险去当细作,成功与否且不提,他的一片心思却足以令人动容。

“徐徐图之即可。”王子献道,“圣人应当也不至于吝啬一个国公的爵位。不过,一切还须得等到尘埃落定之后再提起。借一个论功行赏的名头,程家便可东山再起。不过,程家大郎的才华不比程青,内宅又不甚安稳,再过些年,他们家也依旧会渐渐没落。”

“那便与我们无干了。”李徽淡淡地道。他欣赏程青破釜沉舟的勇气与胆识,才愿意成全他的心愿,却并不意味着他对程家上下都有结交之意。毕竟,在联手瞒骗安兴长公主、暗度陈仓的过程中,程家除去卢夫人以外,表现都称不上出色。甚至还曾有人为了自保而想立即分家,彻底与程青切割干净。只可共富贵,不可共患难,品性可见一斑。

王子献笑而不语。他本便是冷情冷心之人,对于他的反应自是再赞同不过了。

共同用过午食之后,二人便乘着轻便的马车出京。来到春明门外,李徽坐着马车继续往灞桥而去,王子献则带着几个部曲,策马去杜家给李璟传口谕。

马车缓缓停在十里亭外,早有人先到一步,在附近建了一个帐篷,挡住了凛冽的寒风。李徽扫了一眼帐篷边竖着的卤簿旗帜,并不觉得意外。而对方守在帐篷外的管事也已经堆满了笑容,殷勤地上前行礼:“大王也过来了?我家大王方才特意吩咐某,若是见了大王的车驾,便迎大王入帐篷里暖和暖和呢。”

“族兄竟猜着我会过来?”李徽挑起眉,随着他走入帐篷内。果然,甫进入里头,阵阵暖潮立即便涌了过来,顷刻间便令他肩上落的薄雪消失得无影无踪。而他望着里头正啜饮着烧酒的二人,笑道:“族兄果然是陪着侄儿来的。我方才瞧见族兄府中的旗帜,正觉得颇为感慨呢。咱们一族当中,也少有如族兄这般照料后辈的热心之人了。”

“玄祺真是谬赞了!来,坐,一同喝酒,暖一暖身子。”江夏郡王对他的“赞美”仿佛极为自得,亲自起身来迎。旁边满脸紧张的河间郡王嫡长子李仁则抬起眼,掩饰着眼底的不悦与厌恶之色,唤了声“叔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