沙洲东去两千里,尚有肃、凉二州,与沙州并称陇地三州,仍属西北地界,只有过凉州的嘉峪关才算真正进入中原。

千里黄云莽入天,飞沙走石绝人烟。

陇地三州,有的不仅是文人墨客笔下的金戈铁马,气吞万里,更多还是春风不度玉门关的凄凉。

五更鸡鸣,随着吱吱呀呀的绞索声音,那关闭一宿的沙州城们迎着微薄的晨曦缓缓张开。

叶菩提牵着昨日傍晚在城中买下的马匹走出沙州城,没有回头,在她的背后睡醒的沙州城开始喧嚣起来。

沙洲往东,有道路通往中原,虽是清晨,但东去西归的行人已是不少。

与叶菩提一道出城的还有一行二十人的队伍,为首是一个长须老者,余下十多人男女皆有,看形貌年岁都不足及冠,男女皆是身穿儒衫,负箧佩剑。

这年头行走江湖配兵器不奇怪,但是男女老少皆着儒衫配长剑却不多,尤其女子,更是少见。

春秋之后,文风渐起,士子读书为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不少人已经不在着眼个人厮杀,而是意在庙堂,指点江山。

仅从这群人的装束,叶菩提也能猜出他们应当是某个书院游学的弟子。

此番出城,叶菩提也没有故做遮掩,于是一路走来,同行的这群人几乎都把目光放在她身上。

只不过碍于情面,加之叶菩提神色淡漠,给人难以亲近之感,这群人并未唐突上来搭讪,而是就这样相隔不远往东而去。

虽说七月流火,九月授衣,天气开始转凉,但是在这枯燥的西北大地上,那碧蓝天空下的日头依然非常灼人。

行至中午,已是大日悬空,热浪滚滚,再加之行路至此,那群士子不少人都已是汗流浃背,一些女子更是鬓角贴在脸颊上,毫无淑女风范,但即便如此,却也无人叫苦。

直到在路边出现一座简陋的茶肆,那带头的老者才让众人在茶肆休息。

叶菩提也同样在茶肆休息——她可以不休息,但是马匹也需要饮水喂草。

一下出现二十多客人,茶肆的老板忙成陀螺,一边让自家小二招待客人,一边让自己儿子喂马,甚至连自己都亲自上阵,披着毛巾出来擦桌子。

茶肆外的空地上一连摆出七八张空桌,此时除过两桌茶客以外,其余都已经占满,叶菩提最后到来,环视一周,却没有发现四下还有空位,正要问问那店家屋中是否有位置,就看到那群人中的老者对着她招招手:“姑娘,我们这里尚有一空位,若是不嫌弃,可来这里歇息。”

老者那一桌除过他自己,尚坐一男一女两个年轻人,余出一个位置。

这一路走来,这群士子行事倒是让叶菩提觉得与她在中原所见书生不同,老者更是满面笑容,因而并没有拒绝。

走到哪老者与少女中间的位置坐下,说道:“多谢老先生。”

草原一行,她与贺兰明月朝夕相处,因着那姑娘是个活泼精灵的性子,影响的她也不是往昔那般不近人情,不过如今孤身一人上路,却也不可能如与贺兰明月相处时那般轻松。

老者是极为健谈的人,坐下不过片刻,叶菩提已经知道他们是来自凉州凤凰书院的学子。

这老者名叫梁淳华,是凤凰书院的先生,余下十多人中少年们都是他的弟子,五六个少女却是他的家族晚辈,同样跟在他身边学习,也可算作他的门人。

他们此番出行乃是因为去往沙州一书院与人论道讲学,如今正是要返回凉州城。

茶肆老板把茶水端上桌,这群已经被风沙和燥热折磨半日的学子们立刻端起茶碗一饮而尽,裹着风沙的粗茶下肚,且不说味道如何,这一身烦闷燥热却是一扫而空,让人通体清爽。

梁淳华连喝三碗粗茶,这才放下茶碗,转头看向桌上的另外两个年轻人,说道:“这一路上倒也太平,未曾遇到什么凶险,换做早些年,春秋乱战,这路上可看不到这等光景,能看到的只是路边的尸骸白骨,当真是赤地千里,荒无人烟,就连那乡间野狗都是双眼通红,见人龇牙咧嘴,丝毫不怕的。”

与他同桌的一对年轻男女是梁淳华的龙凤胎孙女,听到老人的话,那坐在叶菩提对面一直偷瞄她的年轻人赶紧说道:“如今是承平年间,这些情况自然不同,再说爷爷您一直教导我们君子六艺,纵然遇到一些剪径蟊贼,咱们也能对付得了。”

许是上了年纪,经历过春秋战乱的梁淳华对此颇有感慨,说道:“都说宁做太平犬,不为乱世人,如今承平年间,你们是无论如何也想象不到那种天下大乱的凄惨情形,这些年文风渐起,许多读书人不再习武,其实这未必是坏事,但是我还是一再要求你们要练剑,可知是何道理?”

“我知道,我知道。”原本一直在旁边瞅叶菩提的小姑娘立刻回神。

原本她的心思全在叶菩提身上,好奇这位姐姐怎么会生的这么好看,自己要是有她一半……一成漂亮就好了,听到爷爷的话立刻举手说道:“哥哥说咱们练剑是为讲道理。”

“哦?”梁淳华笑起来,看着孙女说道:“那你说说为什么是讲道理啊。”

小姑娘立刻说道:“哥哥说现在别的读书人都读书不练剑,只有咱们练,以后遇到其他读书人,就和他们讲道理,嘴巴讲不过,就用手中的剑去讲,这些读书人不练剑,肯定讲不过咱们。”

坐在叶菩提对面的少年不住给自己妹妹使眼色,示意她别什么话都对爷爷说话。

你要这样说,爷爷回头不得揍我?

梁淳华笑眯眯听她说完,这才说道:“有几分歪道理,但不是正道,讲道理要以理服人,不是以力服人,不然这天下道理最大的岂不就是顾青城了?”

“难道不是?”少女一脸疑惑的反问,说道:“顾剑神武功最高,自然道理最大,他要是用剑和别人讲道理,谁讲的过他?”

梁淳华本欲多教导孙女几句,但是考虑大庭广众之下训斥孩子不是明智之举,因此就说道:“我让你们练剑是为让你们莫忘前人好,莫忘如今的承平天下埋的尽是英雄骨。”

顿了顿他又说道:“回到凉州后,我要带你们去我们大雍与鲜卑的战场走一次,这样啊,你们才会知晓太平二字有多重。”

梁淳华与孙子孙女说几句话,转头看向叶菩提说道:“人老了,就好为人师,啰嗦几句,姑娘见谅。”

叶菩提轻声说道:“无妨。”

看到爷爷和仙女姐姐说话,一旁的小姑娘才壮着胆子看向叶菩提问道:“姐姐,你是个剑客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