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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发现我的心里一直都有一个问题,它与门派和家族有关,不太合适请教师父,也不大可能与兄长说。”

“这简单,你可以与我说,我不会告诉任何人。”

“……你大概也知道一点,我自小离开宗门,在外十多年直到今年才回来。宗门有我熟悉的师兄、师姐、师弟、师妹,家族里也有我的血缘至亲,但是我发现我更多的是将宗门和家族视为责任,并无全心地为它付出的想法。”

“……所以你对此觉得内疚羞愧?”

“有少许。我在想,如果我熟悉的人都不生活在这个门派里,我对它大概只剩下基本的责任…这个想法很过分很自私,因为我再怎么说都是掌门弟子,是内门弟子中的佼佼者,也是家族嫡系。”

“那我与你说说我好了,希望能对你有一些帮助…我与你不一样。家族给了我一切,理所当然的,我敬重爱戴家族,可以为家族出生入死,尽管家族并不需要我出生入死。但家族里也有不受重视的旁系,他们得到的资源并不多,思考问题的角度更多是出于自身而非家族需要。”

“呵,打个比方。倘若家族危在旦夕,即将迎来覆灭,且这种覆灭是无法阻止的。此事只有你一人知晓,但你只是家族中的一个普通子弟,因为勤奋修行才得到主家的看重,那么你应该怎么做呢?是随其自然发展,还是不惜一切哪怕螳臂当车?”

“随其自然是不行的。覆巢之下无完卵。”

“我知道,所以,面对这种情况,区别只在于做的多或少。你一无强大的实力,这个实力指的是自身修为和能力;二无坚实可靠的背景,本身也不存在多少权利;三更有来自于家族方面的阻力迫使你放弃。那么,是应该尽应尽的责任,还是尽自己最大的所能呢?当然,我说的只是一个假设,你无需考虑其它原因。只是简单地做一个选择而已。”

“如果是我。我会选择后者。”

“为什么?”

“我个人觉得,没有人会抛弃自己的家族。如果家族真的遭遇莫大的危难,不说往日里得到家族悉心栽培的子弟,便是边缘化的子弟。也会为了家族奋不顾身。这种事。不是说‘我尽力就好’。而是‘我必须要尽到我最大的能力,甚至不惜一切代价’。家族并不仅仅是家族,它有我们熟悉的人。是我们熟悉的环境,这是家园,我们永远不能放任家园被毁。”

“可是,如果你来自很遥远很遥远的地方,根本不是在家族中长大,而是忽然有一天被带回来呢?于你而言,家族还称不上家园。”

“……这个问题真的很难回答…但是我,如果是我的话,我大概会选择后者。”

“理由呢?”

“咳,湛想不出理由,也无法给出理由…你之前也说过,这只是一个不切实际的假设。”

“中洲王家的王五公子也会耍无赖吗?”

“我现在不是王五,我只是坐在这里与你品茶的王湛,我们说的只是一个再普通不过的话题,朋友之间的话题。”

“我觉得你之前在骗我。”

“…湛敢向天道起誓,从未骗过容素师妹。”

“拜师大典那日,我才与你说两句话,你便脸红了。相对于现下的你,我觉得那简直就是完全不同的两个人。”

“确实是不同的两个人,那日对你脸红的是心悦你欲与你结为道侣的我,如今你面对的是欢喜你与你论道的我。”

“王道友,我想我大概需要重新认识一下你。”

“是吗?某姓王,行五,名湛。容素师妹似乎从未对我介绍一下她自己…”

“好啊,我姓顾,名凉,道号容素。”

……

……

在两人的闲聊中,月亮渐渐西沉,当最深沉的黑暗被曙光照破,新的一天也随之到来。

王湛端起茶杯尝了一口昨夜的冷茶,望着东边绽放的光芒,有感而轻声道:“容素师妹,世事总是循环往复,从未存在绝对,最浓重的黑暗总会被朝霞刺破,风雨过后也能见到虹桥…”

没有人回答他。

王湛偏头一看,却见顾凉端坐在石台上,身上缓缓流动着玄妙波动,渐于环境融为一体,已是陷入到某种不可言的微妙状态之中。

圆滚滚胖乎乎的小兽一动不动地趴在她的怀里,正闭着眼睛安静调息,似乎也有了一些难得的收获。

王湛看着顾凉被镀上一层金粉的脸庞,卷翘睫毛根根分明,仿佛振翅欲飞的蝶翼,先是觉得有几分意外,随后哂然一笑。

“只是随口的几句点拨,便能沐浴着朝霞之光进入小顿悟的状态,如此悟性比之崔十二也是毫不逊色。终有一天,她也能赶上我的脚步,说不定还会走到我的前头去…”

“我的道心已经确立,却不够玲珑剔透。虽然遭到了拒绝,我的心里到底还是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微妙情绪…”

王湛没有说出来是什么情绪,这种阴暗的秘密只需他知道便足矣——在看到顾凉顿悟的那一刹那,他不是为朋友的进步而感到欣喜,而是不喜。

为何不喜?

因他害怕被顾凉赶上,被顾凉超越,这种不喜名为嫉妒。

即便嫉妒的情绪只持续了极短的一刹那,也不至于嫉妒到生出对顾凉不利的心,但王湛知道这是无法忽略甚至需要重视的。

“只一个顾凉便能侥幸胜我,神荒世界天才无数,又有多少人在我之上?我在四姓门阀年轻一代排名第三,但若宁十三、邵十九与我同龄。第三还能是我?”

王湛静静地看着顾凉的脸,感觉自己的心境也受到周围环境——准确来说,是顾凉——的轻微影响。

“我的道心一日不圆满,结婴便是遥遥无期。如今家族要打开封锁回到神荒,我被首批派了出来,暂且在神荒游历一番,待道心完美无缺了再回去凝婴罢。”

在他思索的短暂时间里,顾凉身上玄之又玄的气息渐渐收敛,不多时便从小顿悟中清醒过来。

顾凉的气息与顿悟前一样,却也存着轻微的不同。最直观的便是她的眼睛。这对眼眸显得深邃又清透。宛如浩瀚星空,又如一面镜子,仿佛什么秘密都无法瞒过她。

躺在顾凉怀中的小兽也用爪子揉了揉眼睛,对王湛咿咿呀呀地说着话。又瞧了瞧顾凉。一派欢喜模样。

它想:如果它主人能与顾凉结为道侣就好了。那样它天天都有灵果吃…

“恭喜了。”王湛没搭理自己的灵兽,笑着对顾凉说道,“若无意外。不出十年你便能站在与我一样的高度,当然,我说的是现在的我。”

大概是对自己的下意识念头觉得心虚,王湛本能地避了一避,并没有与顾凉直视。

顾凉刚刚进阶,并未注意到王湛的小动作,开玩笑般说道:“如果你认为我可以,那么我的目标得定高一点。若我说要追上十年后的你,这看起来难度很大,那么就缩短距离好了——希望我能在十年后赢得了压制修为的你。”

愉快地与王湛道了别,顾凉回到通天峰次峰,还没进到院子,便看到纯微突兀出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