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澈看到顾凉的笑,心都化了。

他清冷的五官渐渐变得柔和,随手摸了摸小姑娘头上梳着的双丫髻,便抱她进了正屋,有眼色的下人忙去厨房端来安神汤。

正屋亮堂堂的,下人们早已烧起火盆,进到里面暖意融融,身上的寒意仿佛一下子就消失不见了。

顾凉默不作声地打量着正屋里的摆设和布置,眼神在花瓶里开得艳丽的桃花上一转,心中对卫澈的身份更好奇了。

她爹贵为世族顾家的嫡长子,甚至有可能成为下一任掌权者,可这种规格的昂贵器具,也是暂时用不起的。

“你爹在忙着抓人,带走你和你妹妹的那两个人还有同伙,他们在各处流窜作案,早已上了官府名单。”

卫澈在榻上坐下,对顾凉藏在心里的疑惑作了简单解释。

顾凉的注意力立刻被转移了,忙问道:“我爹会不会有危险?”

去年秋季,山里有一伙人专做劫道生意,她爹带人去清剿,结果差点丢了一条小命。

顾凉对那件事记得可清楚了,还为此哭过一场,她娘和妹妹也是。

“不会。”卫澈保证道。

顾凉得到这个答复,便放心了。

她自己也不知道自己为何会相信这个人,不过她对自己的直觉很有信心。

卫澈不会害她,也不会对她说空话。

不过,她都是七岁的姑娘了。才见面就被一个之前不认识的男子搂在怀中坐着,总觉得全身不自在。

顾凉觉得自己不太好直接提醒卫澈男女授受不亲,便打算迂回点,仰起头问他:“卫公子,我以前没有见过你,你是从京城来的吗?”

“算是。”卫澈只给出了两个字。

什么叫算是?

顾凉微蹙了一下眉尖,然后松开,假装好奇地说道:“你一定在京城住过,京城的礼仪和江南不一样吗?”

她家是从京城来的,以后还要回到京城去。对京城的礼节自是再熟悉不过。

顾凉这样问卫澈。实际上就是要求他放开自己。

卫澈像是听不懂她的意思,仍不愿意撒手,脸上神情还正经得不得了,淡淡回答道:“大体上相同。小处略有出入。”

顾凉心想。装睡的人怎么叫都是叫不醒的。反正这个卫澈也没对她做出太出格的举动,这事还是到了以后再说吧。

这时候,丫鬟送了安神汤进来。卫澈伸手接过,对她说道:“夜色已深,此处距离你家也有些远,到了明日清晨,我再送你和你妹妹回去。”

顾凉乖巧地应是,说道:“谢谢你。”

卫澈刮了一下她的鼻子,语气亲昵而自然:“你我之间,不必说谢谢。”

顾凉:“……”

瞧这话说的,难道她跟他很熟?

卫澈将小姑娘圈在双臂中,拿起勺子喂她喝安神汤,口吻理所当然地把她当成小孩子:“乖,张嘴。”

顾凉:“……”

看着汤里倒映出来的自己,顾凉用了两个呼吸的时间犹豫,到底还是听话地张了嘴,心里有种被轻度惊吓的陌生感。

卫澈这人到底是傻了还是痴了?像她这样年纪的小姑娘,吃饭喝汤还得让人喂?天知道她三岁就学会用筷子了!

吐槽归吐槽,丫鬟送上的这碗安神汤熬得恰到好处,顾凉一口口地把它喝完,脑中晕沉感少了些,身上也出了小汗,觉得屋子里有些热。

卫澈把汤碗递给丫鬟,又接过帕子细心地将小姑娘嘴角的水渍擦掉,问她:“阿凉,肚子饿吗?你想吃什么,与我说便是。”

小几上早有人送上了点心和干果蜜饯,顾凉扫了一眼,发现都是自己爱吃的,其中还有一碟小点心是从张记买来的,她嘴馋它也有一段时间,只是娘亲不让买。

卫澈十分体贴地拿了一块张记小点心送到顾凉嘴边,似是不经意地说道:“京城有很多糕点铺子,做得不比张记差,味道甚至更好。”

顾凉专注地吃点心。

每隔三四个月,京城都有家书寄来,随之而来的还有各种吃食,说不准,她对京城有什么好吃的比卫澈还熟呢。

卫澈也没想着顾凉能回答自己,注意到她额头上的细汗,便对丫鬟说道:“去取一件薄些的外衣来,火盆撤掉一个。”

顾凉觉得卫澈这人对自己的用心也实在是细致体贴,她张开手让对方把皮子的外衣脱了,穿上丫鬟拿来的那件,然后指着小几上的点心说道:“我还要。”

回到家里肯定没得吃,还不如一次吃个够本。

卫澈却没有让她如愿以偿,令丫鬟将点心撤下去,淡淡说道:“吃多了对牙不好,你应该也换牙了。”

顾凉瞪圆了眼睛,下意识地捂住自己的嘴。

她不久前才换了一颗牙,这人怎么什么都知道!

卫澈眼中带出笑意,他轻轻点了一下顾凉的额头,柔声问道:“现在还觉得晕吗?有哪里不舒服,都和我说,我能把脉。”

“不晕了。”顾凉说道。

她瞅了卫澈一眼,还是将自己在他怀里待得很不自在的话咽回去。

尽管这个人的眉眼看着很温柔,但本质不会变,他久居高位,习惯了别人的顺从,容不得半点不顺。

顾凉自小聪慧,又愿意学习,虽卫澈只透露了一个姓名,根据各种线索,她也猜到了他的真实身份。

卫澈就是那位只手可遮天的秦亲王,与他们顾家有着数也数不清的恩怨仇恨。

娘亲身边的大丫鬟有回漏了嘴,说她是秦亲王的未来王妃。自出生便定下了婚约,还是当今圣上亲口所赐。

顾凉初时是不信的,后来悄悄地调查了,才知道大丫鬟说的没错。

秦亲王卫澈就是她未来的夫君,她嫁给他,他与顾家的恩恩怨怨也将一笔勾销。

顾家对这桩生意是很满意的,秦亲王可不是善茬,死光的三房就是血淋淋教训,她娘虽对女儿婚事有异议,却也让她爹说服了。

按着顾凉自小接受的教育。她也应该说出满意二字。

女儿在家。当以父兄、父族为天,应该乖乖听话、安分守己;女儿出嫁,当以夫君、夫家为天,夫死则从子。不得有二话。

父亲这样教她。母亲这样告诉她。丫鬟们、家里请的女夫子、同龄的小姑娘,他们也是这样说。

但顾凉心里是很不满意的,她时常会想:凭什么顾家非要低秦亲王一截?凭什么一定要牺牲她嫁给秦亲王?凭什么她非得嫁给杀死了顾家三房一十九口人的秦亲王?

基于种种原因。顾凉的不情愿一直都好好地藏在心中,她没有告诉过任何一个人,哪怕是与自己同一日降生的亲妹妹。

如今见了活生生的秦亲王,顾凉觉得他与自己设想的恶棍模样实在是很不相同,加上他对自己的态度好得不得了,便有心旁敲侧击想问出一些要紧的事情来,心里也斟酌起合适的言辞。

“你想问什么?”冷不丁的,卫澈摸了一把顾凉的耳朵。

顾凉的小心脏险些被他吓到了,耳朵迅速变红,开始觉得这人忒没礼貌,女孩子家的耳朵是随便能摸的吗?

不过,卫澈说那句话的语气十分随意,顾凉的胆子也大了些,眨着眼睛问他:“你是秦亲王吗?”

卫澈大大方方地承认了:“我是。”

顾凉的眼睛飞快地眨了一下,然后睁得大大的看着他,似乎很是惊愕。

这模样可爱极了,卫澈露出浅笑,禁不住捏了捏她鼻头:“可是吓到你了?”

他其实知道她是在演戏。

“我……”顾凉又眨了一下眼睛,眸中泛起浅淡水光,声音也变小了,“亲王殿下,我能知道您娶我的原因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