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黄昏,在百泉谷游玩了一天的人们开始三三两两地结伴离开。

这一回的曲水诗会,据说一共有一百多首诗作,不但江城有名的才子们都写了新诗,连夏伯卿这位大儒也写了一首。

最终被定为诗会第一的,却是展眉那首《卜算子》。

这既在舒绿的预料之中,也有些意外之喜。虽说她也觉得这词不错——在那位太祖的词作中,可以排到前三强的,但是展眉的身份比起今天到场的各位文人学子,也太低了些。

文坛也不是圣地,同样是论资排辈十分严重的地方。本来,这种诗会的佳作,往往都应该出自那些著名的才子,或是名士宿儒之手。虽然明眼人都能看得出这首词的好处,但是自古文无第一,人家不说你写得不好,只说你写得不够好,也就能把你压下去了。

可是展眉还是幸运的,因为有夏大儒力挺他。

在今天这些人里,论起在文坛上的地位、士林中的名声,还没人能越过夏伯卿。他既然极力称赞这个小弟子的新作,甚至说出了“雏凤清于老凤声”这样的话,直接承认自己写得不如展眉——那谁还会质疑展眉这首《卜算子》的优秀呢?

于是展眉的名气,从这一天开始真正在江城文坛上传扬开来。因为出自夏伯卿的门下,人家也就给夏大儒面子,纷纷赞叹不已。这都是后话。

欧阳婉告诉舒绿,夏涵也做了一首新词,同样填的是《卜算子》,只是咏的不是梅花,而是桃花。

夏涵的词也得到了众人的肯定,说他有乃父之风,文笔老道,意象新奇。舒绿听着欧阳婉转述他的这首《卜算子?桃夭》,觉得这词里写的那位,在桃花深处含情脉脉地诉说着对桃花的喜爱之情的少女,倒像是在说自己似的。

“风动落花香,粉黛映红妆……”她咀嚼着这浓艳的句子,忽地红了双颊。哎呀,人家写诗又不是写实,自己可别自作多情了。

欧阳婉却不这么认为,只觉得那位夏涵公子是在借着写词向舒绿暗暗传情。

她刚才听舒绿说了前两次与夏涵的会面,心里总感觉有些微妙。眼下听了这首艳词,很难不联想到舒绿身上去。

她看舒绿俏脸微红,怕是也有一丝情动,不由得生出些担忧来。

欧阳家家教很严,可喜爱诗词的欧阳婉还是偷着看过一些情诗艳词,甚至还冒着被母亲家法伺候的危险看过几本话本曲子——看起来温婉内秀的欧阳小姐,其实也有她叛逆的一面。

她年将及笄,马上就要到可以嫁人的年纪,又不是那种只养在深闺里不通事务的无知少女,该懂的事情差不多都懂了。就因为懂得,才察觉出了危险。

在她看来,这些文人才子们,可以敬佩、仰慕、崇拜,但真要更进一步的交往,那是绝对不行的。正经人家的女孩儿,怎么能够做出和男子私私相授的事情?光是想到就要羞死了

欧阳婉和舒绿相处了一段时间,她也相信舒绿绝不是那种轻浮的女子。否则,舒绿不是早就借着那回起火的事情闹上大哥了么?自从舒绿主动说了“嫂溺叔援”来表达自己的态度后,欧阳夫人和欧阳婉对她可是更有好感了。自重的女孩子,谁不喜欢呢?

可是……舒绿不慕繁华是真,但她一个才十二三岁的小姑娘,正是情窦初开的时节……会不会被夏涵这样的才子用诗词打动,芳心暗许呢?

欧阳婉可以为话本里、戏台上的爱情故事感动,却绝不愿意自己的小姐妹和什么书生谱出一段“动人恋曲”。万一夏涵只是想逗逗舒绿,撷取她的芳心,作为自己生活中的美好点缀,这可怎么是好?

这种事情发生在男人身上,那只是“风流韵事”,为他的才子生涯增添一些令人羡慕的谈资。然而,在女子来说,用灭顶之灾来形容也不为过的。

欧阳婉想起家中某位庶出的姑姑。

那位姑姑因为是姨娘生的,偏偏又有一副好容貌,自小就特别好强,拼命想要在姐妹中抢风头。

不知在什么情况下,遇上一个当时到江城来游学的才子,那人在文坛上也算有些名气。那才子在欧阳家众多姐妹里,对这小姑姑特别殷勤,使得她的虚荣心得到了极大的满足,开始做起嫁入书香门第的美梦来。

数月之后,那人在江城的访友之旅如期结束,很潇洒地走了。而欧阳婉的小姑姑,却被家人发现怀了两个月的身子……

欧阳婉那时还小,也才四五岁的年纪,可是那天发生的事情她到现在还记得清清楚楚。

不记得那天她为什么会从小姑姑的院子门前路过,恰好听见小姑姑一声撕心裂肺的惨叫,然后有人喊着“快捆结实点”、“堵住她的嘴巴”。她扒着门缝偷看了一眼,只见平时娇俏秀丽的小姑姑被一群婆子像捆粽子一样捆住扔在地上,两个婆子还拖着她往屋里走……

后来,她再也没见过这位小姑姑。或许她被匆匆嫁给了什么下等人,或许她被安排到某家庵堂里出了家,或许她……已经在这世上消失了。

至于那个孩子,当然不可能有机会来到世上。

当然,这些事情,她也是近年来才隐约得知了一鳞半爪。而当年的那位飘然远去的才子,早就蟾宫折桂,御街夸官了。

谁还记得,曾有一个少女被他轻易地从枝头采落,碾成一地的芳尘……

“姐姐,你抓疼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