斯时牧若飞正坐在自己院子廊下晒太阳。他靠在一条铺了笞的软榻上木然发呆,膝盖以下盖着缎被,这姿势似乎已经维持了许久。

两三个丫鬟在他身边服侍着,见游王妃带人进了院子,忙都脆声向王妃行礼问安。

牧若飞被丫鬟们的声音惊醒,抬起脸来勉强挤出一个笑容,刚想撑起身子迎接母亲,却突然看到舒绿朝自己走来。

一瞬间,他的脸色一路下沉,血色飞快地从他面上褪去。他放在缎被下的双手慢慢攥紧又放开,突然扭过脸去吼着:“抬我进去!”

游王妃和舒绿都被他的反应吓住了。还没得所有人反应过来,牧若飞又用力捶打着软榻,大叫着:“你们都是死人吗?快来抬我进屋啊!”

“飞儿……”

游王妃情不自禁又流下泪来,上前两步对儿子说:“你别这样……”

“母亲,我不想见客,让我进去!”

牧若飞的嗓音沙哑而粗犷,和之前的声音也有了些许区别。这或许也是伤病的后遗症吧?

游王妃见儿子回京后心情一直不怎么好,吃喝说话都提不起精神,对大夫们的治疗也似乎是可有可无的态度,才想着请舒绿来劝劝儿子好好配合大夫们治伤。哪能想到,儿子见了舒绿会是这么个反应?

她又怎能明白牧若飞的心情?

牧若飞是何等心高气傲的男子。他可以强装出坚强的模样来宽慰父母,也可以在好兄弟面前做出豁达的表情,拍着胸脯说自己会没事的。

可唯独舒绿,他不愿意让她看到他这种糟糕的样子!

就像当初,他能直面所有人的误解,却受不了舒绿对他的质疑和轻视。

想起自己离京之初,还想着能够做出一番事业,向舒绿证明自己再也不是那个只会飞鹰走马、打猎逗狗的任性小孩。他一心想着,当他从西南归来时…就能堂堂正正地向舒绿求亲了吧?

而如今——

他如愿立下军功,获得嘉奖,又有什么用呢?

注定要成为残废的他,再也不能像原来一样自信地认为…自己才是她今生的良配。

他不要她来看他,他不想看见她怜悯的眼神!

“牧若飞!”

就在游王妃拿着绢子直抹泪,牧若飞满脑青筋直绽闹个不休的时候,舒绿终于忍不住脱口大吼一声。

霎时间整间院子都安静了下来。所有人——包括游王妃和牧若飞母子在内,都不由自主地看向舒绿。

舒绿双眉高挑,杏眼圆瞪,俏脸绯红…胸脯因为过于激动而不住起伏着。她现在完全顾不上去想自己根本不该这样称呼牧若飞,她该叫他牧世子才对。

去他的淑女礼仪,去他的世俗风气,去他的这世上所有的条条框框——姑奶奶啊火大了要暴走了!

她本意是想来安慰一个受伤的朋友,而且他英勇作战的事迹也真的让她很感动。可看看他,哪里有个战斗英雄的样子?颓废给谁看,自暴自弃给谁看?

他以为自己是大鼻孔周么,是咆哮马么?

这时候游王妃福至心灵…敏锐地感觉到了什么,示意周围的奴婢们都先退下去,不准在这儿看主子吵阄。她自己也悄悄往后退开两步…心中默默祈祷着——或许,舒绿真的能帮飞儿振作起来………………佛祖保佑!

“牧若飞,我不懂你到底在气什么?”

舒绿柳眉倒竖,毫不客气地质问他。

牧若飞从没见过舒绿这么抓狂的样子。他也豁出去了,一把掀开自己身上的锻被,指着包裹得结结实实的左腿对舒绿怒吼着:“好,你不是要来看我吗?现在你看到了,我已经残废了!看够了吗?”

一旁的游王妃看得目瞪口呆。

儿子从回来以后,在他们夫妇面前总还维持着些笑容。虽说精神很差,但和他们说话的时候也从来没有这般无礼…好歹会敷衍几句。

他…………他这是怎么回事,怎么一碰上舒绿就变成了个炮弹脾气呢?以前他再任性,也没有这样狂暴啊?

舒绿却安静下来,真的仔细打量起牧若飞的伤腿。

从外表上看,完全看不出他的伤势严重与否。时间仓促,她还来不及查清他的伤情…有没有伤了膝盖骨、有没有造成桡骨骨折或者骨裂?但是没关系,她会查清的。很快。

“……你这个懦夫。

什么?

“你说我是懦夫?”

牧若飞双拳紧握,额角的青筋一直延伸到眼眉,他暴吼道:“我怎么就是懦夫了?我这伤,还不是在战场上得来的?我要是不敢上阵杀敌,会受伤吗?”

“不要一直大叫,你好吵。”

舒绿不满地捂了捂耳朵,又一次让牧若飞差点气炸了。

这女人,是上天专门派下来和他作对的吗。她不说自己刚才大叫有多失态,还反过头来责备他吵?你就是懦夫啊。”

此刻的舒绿已然恢复了平静。

她朝牧若飞再走近几步,指了指他的伤腿,说道:“你敢奋勇上阵杀敌,也有置自身安危于度外的勇气,怎么就不敢直面自己的伤势?打仗哪有不受伤的,你这不过是伤得重了些,怎么就自怨自艾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