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云晋上辈子自小生活在这一带,跑出育婴院之后他就在附近流浪,对哪一块地方遭灾严重再清楚不过了。

今年的降雨特别多,这场特大洪灾的起始就是海宁决堤,原本应该只是海宁一带受灾,可是之后就连绵下了近半个月暴雨,各地水位渐长,堤防相继垮塌,变成了一场绵延整个浙江沿海的水灾。

要知道自古以来杭、嘉、宁、绍四府由于与大海相临,都会修建漫长的捍海塘,这四地由于江水顺流,海潮容易逆上,一日两次被潮汐冲刷,如果海防堤坝修建得不牢靠就十分容易冲毁。

但是作为当地官员来说却将这海防工程视为谋利手段之一,不论海塘是否还牢靠都会纷纷请修。银子拨了下来之后,或有搪塞了事,或有拆旧修新,更有偷工减料的。

原本这海防堤坝的要求就高,按照标准应该是巨石长椿密排深砌,可是那些偷工减料的常常是外露石内为泥,这样的堤坝哪能禁受得起滚滚海潮的拍击!?

文禛之前从兵部省下打仗的银子,拨钱修建河工海防是为了利民,本意自然是好的。他知道江南一带的官儿贪,但是却认为即便是贪了一部分,起码自己要求的修建工程会完成,可是他却小看了那些贪得连良心都没有了的蛀虫。

这次的修建他们就采用拆旧堤修新堤的办法,材料用的旧堤上的,人工几乎是不要钱的,由民壮出的徭役,有几个地方在新堤修完之后甚至还有材料多出来,被卖了钱赚了一笔。其中这个现象最严重的几个地方就有海宁、桐乡、嘉兴。

用这样方法新修出来的堤防比原来的还不如,想要抵挡今年这么汹涌的洪涝灾害,简直是做梦!

所以这次是天灾却也是**,宁云晋是真心想让文禛看看半个月之后这片富庶之地的惨状。

官道上的灾民人群越来越多,他们带来了海宁的消息,听说那边已经成了一片汪洋,昨儿那场暴雨成为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不少人的粮食钱财都被大水冲走了,田园被淹,看着水还在涨,只能离开家园去找条活路。

宁云晋一直十分沉默,他知道这群选择前往嘉兴的人是幸运的,至少比逃亡桐乡的那群人多了几天缓冲。

看着那些灾民文禛不知道为什么心底有些愤怒,但是他却不知道这股怒意是针对谁。

宁云晋发现他的脸色越来越阴沉,以为他的伤口疼了,想到这人已经瘸着腿走了半天,可别真的让他留下什么后遗症,于是问道,“这边路还平坦,二娃你上来歇歇吧!”

文禛并不领情,想要推却,自己一个大男人怎么能让小孩子推着。不过他因为上午的走动,伤口敷药了的地方又裂开了,血已经浸湿了衣服,留下一团团黑红色的印迹。

一个跟在他们身边的老人看不过去了,“小伙子,你弟弟也是为了你好,这一路可没医馆,就算有咱们也没银子去看,你再逞强伤口严重之后,反倒更拖累人。”

“是啊,看你这一瘸一拐的真是闹心。”旁边也有人开始附和。

虽然他们说的是吴侬软语,不过文禛大概意思也还是听懂,见小孩双眼亮晶晶的望着自己,里面写满了关心,便也不再执拗,让宁云晋搀着自己上了推车。

他上车之后两人的行进速度快多了,接近中午的时候他们这一群人便到了一个小镇。镇民不让他们这么大一群狼狈的灾民进入,难民们便纷纷散开寻找吃的。

宁云晋将文禛搀扶到一颗树边上坐下,“你在这里等等,我去找点吃的。”

见小孩的身影消失在视线中,文禛的眸子变得有些深沉。

那个最开始劝文禛的王伯感叹道,“你弟弟还真是个不错的。”

“不是弟弟。”文禛阴沉地说了一句,接着便用拐杖撑着开始在周围寻找柴火。

宁云晋进了镇子之后先去医馆买了些伤药,总不能让人病死。然后他敲开了一个镇民家的们,这时候酒楼饭店什么的宁云晋可不敢去,总有人身上还带着点银子的,他可不想被同行的人发现。

他敲开的这户人家是个独居的寡妇,宁云晋的嘴甜一口一个奶奶,又将自己落难的事情说得可怜,这么一个漂亮的小孩想花钱吃点饭,老寡妇哪有不干的,即使是免费她都愿意提供。

混到一餐饭了之后,宁云晋开始盘算文禛的午饭,见这寡妇家中还有些麦麸糟糠便多花了些钱买了下来。

这寡妇十分厚道,反倒被他弄得有些不好意思,只是一点不值钱的东西,小孩却给了自己不少银子,于是想要推迟。

宁云晋知道再过一段时间米价就要涨了,到时候这些麦麸糟糠都算是好东西,寡妇的日子本来就不好过,他也不想这么个善心人倒霉,钱还是硬塞给了她,只是再要了一些干柴火而已,走的时候他还特别叮嘱水患越来越严重了,近期家里一定要记得屯粮。

等到宁云晋回到那颗树下的时候发现文禛正吃力用火折子想要生火,不过昨天下了那么大一场雨,又哪里有干柴。就算他已经尽力寻找干一些的树枝,还是半天都引不燃火。

文禛看到他身后背着的一垛柴火,脸黑了,有些木然的坐回原地。

宁云晋忍着笑将手上的东西都放好,满脸关切地道,“二娃你干嘛乱动啊,等我来做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