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眠原本想立刻回到玄极身边。

然而没想到刚走开没多远, 就听见身后一阵巨响, 伴随像是琉璃摔碎的声音,紧接着便是一阵骚乱!

花眠脚下一顿回过头去,茫然地看见东方天边,整个撑起来的结界破了一个骇人的大洞,紧接着黑夜之中亮起一阵红光, 伴随着扑面而来的热浪很远的皇城边, 无数团被妖气包裹着的火球从天而降——

花眠微微瞪大了眼。

亲眼看着东方皇城的一角民宅, 被天火降临,瞬间淹没在火海之中。

她大脑一片空白, 眨眨眼忽然明白过来这可能是那个疯子锁妖塔为了强调“三日之约”给他们来得一个下马威!

花眠甚至来不及细想, 便被面黑如锅底的无归拉去救灾——整个皇城都惊动了,御林侍卫倾巢而出, 经过阵眼的时候花眠还看见了倒在血泊中的善水:结界被破坏, 身为结界主要施术者,她被反噬也不意外。

花眠也无暇顾及她许多, 只是来到那受到天火降临的地方时大脑堪称一片空白,她记忆中上一次见到这个地方还是刚进皇城时, 夹道有热闹的小摊贩在招揽生意,有小孩抓着糖葫芦疯跑笑闹过大街小巷……

而如今一片火海焦黑。

汐族人们祈求降雨, 无归不顾一身白衣, 将一名被压在燃烧房梁下哭喊的妇人亲手拖出来,却发现这个时候她的下半身其实早已血肉模糊焦黑一片,惨不忍睹!

那妇人像是平白无故地只知道痛, 盼望着救援强撑着一口气,这会儿离开了房梁,尚未松的一口气,回头看了眼自己早已被杂碎的下半身,哭也不哭了,两眼一翻,这次是真的死去。

无归回头,看着花眠还傻楞站着,厉声问她:“还傻站着干什么?来帮忙!”

花眠没什么别的本事,幸好剑魄好歹也算半个神仙,火是不怕的,于是便赤手空拳,将那三人合抱的房梁举起,只身入汐族尚未降雨熄灭的火海之中,查看是否还有伤员——

刚开始看见那些烧焦的尸体,她也十分受惊惶恐,直到看多了,便有些麻木……

又是一家大户人家,因为有钱,宅子用料实沉,这会儿反而遭殃,花眠将燃烧得凶猛的房梁举起来,一看屋子角落里蜷缩着一个女人,她的背完全烧糊一片,人也因为高温痉挛成一个扭曲的姿势……看着是死透了,花眠摇摇头正想离开,这时候从她怀里听见了虚弱的啼哭。

停住了离开的脚步,她回过头走回那个女人身边,这才发现原来在她怀中还有一名死死被护住的婴孩,不知道为何没有被烟熏过去,此时此刻他仿佛知道有了救援,正嚎啕大哭!

花眠废了一点儿劲,最后不得不低语一句“得罪了”,拧断了那女人已经僵硬的手,才伸手要把孩子从她怀里拿出来……

手伸出去的时候,发现手掌心插着一点儿碎木渣。

到底还是肉体之躯在行动,她之前居然也忘记了这件事,这会儿看着鲜血直流的双手,她这才如同那下半身粉碎的女人似的,后知后觉感觉到钻心的疼痛!

咬着牙拔出木渣,弯腰将孩子抱起,走出身后的火海……重新回到大街上,这才发现原来这街道早已血流成河,一半的天火已经被熄灭,黑色的房子在鹅毛大雪之中冒着黑烟,街边到处躺着被皇宫侍卫们拖出来烧的焦黑的尸体——

天火降临时,大多数普通百姓已经睡下,他们甚至来不及反应出逃。

低下头,发现怀中抱着孩子已经安静下来不哭,花眠低下头,却意外地望入一双好奇而干净的眼中,清澈而无忧的模样,像是完全不知道片刻之前,自己曾经死里逃生,而家人无一幸免……

他什么也没做错,一夜之间却成了孤苦伶仃的一个人。

花眠心中茫然,突然觉得自己好像第一次对玄极口中的“诸夏苍生”有了一个很详细的具体概念——

而眼下。

她想,说是一句人间炼狱,也不过这般景象。

玄极心中一直装着的那些东西,就像是她此时怀中抱着啼哭不停的孩童,沉甸甸的,却如此鲜活。

……

做完了所有的事,花眠这才想起自己有许多私事未做。

连头发都来不及拢一下,撩起裙摆便风风火火要冲回偏殿,因为方才目睹了那番惨象,心里还为玄极的病逝着急,连带着一路上肚子里的弯弯肠子倒也强行撸顺了,突然想开了许多——她觉得自己不应该捞拘泥于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情,患得患失的,玄极本来就是她的主人,她未来的夫君,那个善水如今看来暂时一根毛也别想分到,她又何苦因为她的事情跟他怄气?

他一直不应该只拘泥于那些小情小爱里。

更何况主人对她好不好,这种事她自己清楚得很,婚前抬到她那个小院子里的聘礼塞得人走路的地方都没有,刚开始她还兴致勃勃地打开来一样样看,到后面都打消了这念头——因为东西实在太多了,她看都看不过来,青雀说,玄极恨不得把宝库里能拿出来的东西都拿给她了。

就这样一个好的男人,她能得到真是三生有幸,她的报答却是活生生将他气得吐血了——

想想那张棺材似的脸,向来不喜不悲,只有他三言两语将人家气得吐血的份,哪里轮得到人家气他?而她却做到了,就为了听他亲口说一句“我心悦你”……

吵架的时候,光想着他各种的不好了。

像是亲自蒙住了自己的双眼,全然忘记了往日的甜蜜和他那些能让人心中小鹿乱撞的体贴举动,也忘记了他心中有的志向,他肩上背负着的包袱。

“……啊,我真蠢。”

现在想想,花眠恨不得穿越到半个时辰以前掐死那个冲动得昏了头的自己,一厢情愿深情表白之后拧头就跑,仿佛像是坠入了自己写好的戏本里自己为自己的委屈着了迷——

这不是活生生将玄极往外推么?

想到这里,花眠脚下恨不得快得要生风,干脆化作一团蓝色的光也不管会不会被人看见,没头没脑地往来时的方向扑去,当时心里想着的就是心急火燎地想要见到玄极——

问问他是不是要被自己气死了;

再问问他伤的怎么样;

病得重不重;

邪气入侵打紧不打紧;

然后最好能再摸摸他,扑进他的怀里,告诉他自己的手很疼,但是她突然又一些懂了他要做的事——

立刻马上的那种。

花眠跑得快,像是没脑袋都苍蝇似的,正在心里盘算着要不和玄极和好之后,寻份大礼献给无归,也好感谢感谢他难得地多管闲事……就在这时,忽然“扑”地一头栽入一个结实的怀抱中,被阻挡了去路,花眠被撞得头昏脑涨,生生后退几步!

花眠定眼一看,居然是上官濯月,大晚上不睡不知道出来闲晃什么……介于上次两人独处时发生的事儿实在让人不太愉快,再加上她现在急着去见她家主人,实在没空与他多啰嗦,两人对上眼,她一拱手豪迈地打了个招呼便要与他擦肩而过——

然后就被原样拎了回来。

花眠觉得那“狐狸之窗”的眼睛实在是太生得惹人厌了些。

“你怎么在这?皇城外乱作一团……”

“正是外头出了那等乱子,父皇让我来请人族领袖,却没曾想到他病得下不来床。”

“……”

月色之下,她看见上官濯月好整以暇地瞅着自己,微微蹙眉抖开他放在她肩膀上的手,正想问他做什么,这时候却被他一把捉住手腕,捂住嘴,往偏殿那边带去——

居然也是带着她往玄极在的地方去。

花眠心想那既然这样,也不跟他多纠缠浪费时间,反正到地方再甩开他就是……只是没想到这家伙劲儿也挺大,到了地方居然甩他不开,生生被压住了嘴发不出一点声音,只是听见他附在她耳边道:“刚才我来的时候,听见你家主人在与他那心腹商讨什么,原本以为是说锁妖塔的事,还想着偷听一二,届时哪怕没把人给父皇带去也好糊弄一下交差,却没想到他们在说的原来是有关你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