狼族人没见过贺兰觿是真,但没听说过这个名字却不大可能。就像狐族里没几个见过修鱼亮,也都知道他是沙澜的狼王。

从动物学上说,沙澜各族生理结构各异,发声器官不同,都有属于自己的语言和交流方式。与此同时,共推人类的语言为官话。一般贵族特别是男性都会自幼习得以作外交之用。是以各族的基本常识——地界、历史、风俗、首领——彼此都略知一二。一些知识如果官方渠道无法获得——比如狼族与狐族,基本上是见面就打,上层之间零交流——很多人会向蚁族咨询,宁可花点钱、送点礼物。一来,蚁族的“水木寒山网”无处不在,对介绍、传播沙澜各族文化起了推进的作用。二来,蚁族崇尚学问,所以消息可靠;寿命短,所以更新快,符合沙澜日新月异的资讯现状。

狐族的历史先以民间小报、花边新闻的方式点点滴滴地从水木网传入狼族,为了作战了解敌情,渐渐地狼族这边也开始派人来搜集情报。所以狼族知道狐族的现况是:狐帝已逝、太子闭关、目前由女巫青桑摄政。这位太子先天不足有日盲症,所以不大管事,至多是个狐族形象的代言人。关于他的过去,只知道曾为一个女人与父亲翻脸,掀起过一场战乱,之后埋名隐姓在遥远的南方修行。随着贺兰觿从北方政权中的突然淡出,几百年后,沙澜各族已经不大提起这个人,仅作为背景知识出现在偶尔的谈资中。

贺兰觿蓦然上场,修鱼睿知道他一定是比金鸐更厉害的人物,不然不会藏到最后。

而皮皮的心绪却更加不安。

说实话她没怎么见过贺兰觿打架,尤其是与本族人动手。以他的修行,在c城教训几个地痞流氓绰绰有余,但与赵松?每一次都受伤,最后一次伤得不轻,独自躺在井底差点死过去。

在她的记忆中,祭司大人是优雅的、高贵的、如雅典卫城中的神像那样受人仰慕。他不是来打架的。

转眼间又为自己的念头好笑。贺兰觿早已不是四年前的贺兰觿了,昨晚自己那么恨他都起了杀心,还担心他的安危做甚?怕他输么?他要是假冒,死在修鱼睿手里倒省心了。可是这样的话,皮皮他们也会被砍头呀……所以这一场,祭司大人还得赢。

修鱼睿长腿一摆,从黑马上跳下来,走到贺兰觿的面前:“阁下是——”

“如果你赢了,”他指了指身后的狐族,“他们会告诉你。如果你输了,就不必知道了。”

皮皮心想,狐族此行的目标并非是深入巢穴夺回失地,果然就是路过,顺便盗走那枚蓝色的珠子。所以贺兰觿不想报出真名引来更多的注意。若是狼族知道这里有狐族的储君,一定会千方百计地抓他做人质。毕竟蓄龙圃就在沙澜的尽头,再往西北的一大片地方都是昆凌族地界。那里每年都会举行神秘仪式,包括狐族长生的秘密,狼族想必也是觊觎良久。

修鱼睿的朴刀,杆是千年藤条,刀是百炼精钢。一刀抡来,空气都被他裁成了线。只见他点、戳、批、抹、切、斫、砍、搠、刀尖就在贺兰觿胸前来回舞动。

祭司大人倒也不慌,盲杖轻轻一挡一挑,身子左右晃动,连退三步,卸下他的力道,反手忽然一抽,正好抽在修鱼睿手腕的某个穴位上,修鱼睿吃痛撒手,仿佛受不住这一抽的强大力道,“咣当!”朴刀掉到地上,眼看藤杆就要着地,被贺兰觿忽地用脚一挑,“嗖——”,朴刀带着十足的力道以不可想象的速度飞射回去,“嗤”地一下正中修鱼睿的心脏,将他的前胸刺了个对穿。

贺兰觿双目失明,却胜得如此轻松,在场所有的人都惊呆了。

皮皮这才意识到以前看武侠小说时经常看到一句话:高手对决,几招之内能见胜负。

狐族能弹跳,可以在树尖上打斗,狼族不能上树,所以贺兰觿选择留在地上。狼族能变形,变形之后跑跃更快、咬肌更强,修鱼睿没有变形。高手有高手的道德,谁也不想以己之长胜其之短。所以这一局,修鱼睿输,狼族心服口服。

皮皮松了一口气,忽然想起一件事,心情又紧张了起来。

前面狼族输了就撤的承诺是修鱼睿许下的,现在,修鱼睿死了。余下的人还会践行这个承诺吗?以狼群的人数,这个时候发起群攻,狐族这边可吃不消啊。

果然,狼族人的目光一致地看向了修鱼稷,一幅唯他马首是瞻的模样。

——狼律,二号人物死亡,三号人物自动接替他的领导位置。

贺兰觿抬起头,缓缓移过脸去,对修鱼稷道:“你们输了。”

狼群沸腾了,传来各种吼叫:

——“灭了他们!”

——“给老二、七姑娘报仇!”

——“老六,你给个话,兄弟们一起上,今天跟他们拼了!”

——“那个戴红头巾的姑娘今晚可以跟我吗?”

——“卧槽,杀死七姑娘的凶女人脸破成那样,没法看。我不要了!四哥,归你了。”

——“我也不要,不过肉还是嫩的,咱们直接吃了得了。”

——“哇,还有个小姑娘,阿稷,你知道哥哥我那点小趣味……”

一群人七嘴八舌,仗着人多势众,半点撤退的意思都无,冷不丁的有个秃头大汉道:“老二跟着老大走南闯北,立下丰功伟业。这几千里沙澜,谁不知修鱼睿的大名?给这瞎子没到五招就打发了,要是传了出去,修鱼家岂不名声扫地?只怕北山那边听到风声,会拉帮结派地杀过来。六弟——”

修鱼稷冷冷地看着众人,等着各种声音停歇下来,道:“大丈夫一诺千金,言出必行。二哥的人虽然不在了,他说过的话还在,节操还在,狼族的信誉还在。”

说罢对着贺兰觿拱了拱手:“后会有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