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坑深处兽吼声如雷传来坑口不时喷出大团浓烟火雾整个宫城地面更是在微微颤动。地下战况激烈由此可见一斑。到后来兽吼声不再如先前般高昂还隐隐透出痛苦之意看来太隐真人已彻底占了上风。不过如此激斗双方气息交缠撞击太隐真人的那股青雅之气仅比那异兽略高一线而已怎会这么快就占了上风?纪若尘心头一动神识逐渐深入地下细细体会太隐真人行功运力的法门渐有所悟。

此时一直在上面观战的紫云真人从怀中取出个紫金为基云线作纹的巴掌大小药鼎托在掌中喝一声鼎中即升起一缕青烟转瞬间裹住全身。在青烟托扶下紫云真人徐徐升起跃入殿心深坑中。

此药鼎名为紫金千云鼎那青烟为青云五罗烟功不在伤敌而在护体养身。哪怕是垂死之人被这青云五罗烟护住也可起死回生。可见紫云真人此去地心正是不求有功但求无过。以真人的见识自是明了太隐真人已压制住那头异兽战事已近尾声紫云真人同去乃是为万全计免得异兽临死反扑平白生出事端来% 。

紫云真人下地心不久坑中忽然转出一声凄厉兽吼旋即无声。纪若尘静静地望着深坑不知为何突然忽然想起曾在东海之底相交一场的璇龟不觉有些黯然。

片刻功夫紫云真人与太隐真人联袂跃出深坑他们共同提着一颗足有桌面大小的兽。兽作青黑色头上遍布鳞片数十只弯角在脑后交错而生八只琥珀色的小眼分列两边。此兽似龙非龙又与铁鳄有些相似不为道典所载不知是何方异兽。它头上八只眼睛尚在不住转动犬齿横生的巨口中不住流着口涎。这些色作深黑的口涎掉落在地便嗤嗤作响转眼间便蚀出一个小洞。

兽上笼着淡淡一层青烟正是紫云真人的青云五罗烟如此这地心异兽虽然身异处却并不会完全死去。即使隔着青云五罗烟纪若尘仍感应到兽头颅中那一点至纯至阳的灵气。

纪若尘凝视着不得安息的兽忽然道:“这就是灵气之源?”

太隐真人笑了笑道:“也无须瞒你这颗头颅便是这里的灵气之源了。天地有窍气脉聚集便有灵兽应气而生伏于气穴窍眼上历经千载万年将点滴灵气汇聚于体内又得天时之助方得成就了这么颗灵力之源。天地灵气也有高下之分此地灵气与异兽合而为一更是难得。”

纪若尘不再看这兽向太隐真人问道:“不知宗内是何人看破了神州气运图?”

太隐真人摇头道:“自你离山之后宗内便无人能够用得那幅神州气运图。我与紫云真人之所以会来此地勘察挖掘只是推论而已西京长生殿乃是本朝龙脉所在龙脉居处多半是灵气汇聚之地。也只有你占了西京我等才好来此掘地。”

纪若尘笑了笑不再追问此事而是道:“青墟一役不知太隐真人会否参加?”

太隐真人平静地道:“别人不知贫道定是要上青墟走上一走的。”

纪若尘望向殿外不知是否灵源被掘天象变异此时的夜空无星无月一片阴森森、灰沉沉:“待青墟事了如若我还未死就上贵宗拜见一下紫阳真人吧。”

太隐真人面上掠过一丝奇异之色但未多言应承了下来就与紫云真人携道德宗群道出殿穿云而去。

纪若尘再向一片狼藉的长生殿望了一眼缓步出殿右足轻轻一顿红柱碧瓦玉栏金阶的大明宫长生殿便在他身后轰然倒塌成了断壁残垣。

纪若尘信步而行穿堂过廊过承天门直行至太极殿前抬手轻推太极殿两扇虚掩的红漆大门便应声而开。

若是往日的这个时辰连绵屋宇、重重宫阙还应是***通明亮若白昼宫娥内侍来往不绝但此时宫人早已逃空自然也没有火夫照拂各处***到处一片黑沉沉的太极殿自也不例外。

虽是漆黑一团纪若尘的目力却不受影响仍能看清殿中一片狼藉萧索。八架可插百枝牛油巨烛的水磨铜莲花烛台俱都倾覆两侧金黄垂苏布幔扯脱大半。宝座华台阶前的两尊青铜璃龙香炉炉盖已不翼而飞只剩下炉身翻倒在阶旁。华台之上龙椅倒是还在只是也横倒在地椅背上雕的漆金九龙托日图显然被细细刮过金漆半点不见。龙目中镶嵌的宝石更不可能还在是以这九条龙皆成了瞎龙。

纪若尘在殿门处立了片刻才入殿登台俯身将龙椅扶起慢慢坐了上去。太极殿中虽已破败不堪但人间帝王威严尚有三分在他举目所及之处莫不透着隐隐威严。遥想明皇曾在这殿上笑谈***指点江山不过数日辰光这里竟已如此破败可见得世间事人祸甚于天灾。

纪若尘在龙椅上坐定刹那千名妖卒已将大明宫各门守了个水泄不通再不许任何人进入。宫中原来的宫人内侍、未及逃跑的皇亲国戚早被纪若尘威严逐出宫外被纪军一一拿下。此时此刻若大的大明宫内便只有纪若尘一人踞至尊之位吸九五之气浩然大势绵绵而生。

除了千名守护军士外五万妖卒便自行其事分别把守城墙四门各处要冲其余的散入民家歇息。此时还留在长安的百姓皆是平民无亲可依无友可靠在刀斧拍门下他们只得战战兢兢地打开家门将北军兵将迎入家中。好在这些军爷虽然一个个生得凶神恶煞除了饭量大了些倒还没其它的恶习。自家的闺女媳妇就是生得清秀了些这些军爷们也视而不见一个个吃过饭后倒头便睡。

在长安城中十余万百姓战战兢兢中原本天昏地暗、不见星月的异常天象渐渐消隐后半夜终见铅灰色天幕重开半弯残月无精打采地高挂夜空惊扰了整天的西京终于平静地睡去。

明皇被外面的喧哗声惊醒时张眼处是黑沉沉一片似乎仍是中夜。明皇双眼眼皮重如缀铅又想昏昏睡去。然而外面隐约传来的兵戈相击声恰如一盆冰水当头淋下惊得他全身白肉一颤登时翻身坐起!可是这么一动明皇立时全身酸痛每块筋肉都在打着转他禁不得一声叫重又躺倒。

他毕竟年纪大了自潼关陷落便没有一日安宁白天登殿议事免不得惊怒交加生些闲气夜晚老人本就睡得轻这些天来更是无一日好眠。仓惶出京舟车劳顿不说还受了不小惊吓此时睡沉了实是身体疲乏再也坚持不住不料忽被惊醒便有些吃不住力了。

旁边一双丰腴白晰的手伸来恰好扶住了明皇的头令他不致撞在床头。明皇身子沉重这么一摔有了垫底的虽然自己是无事却将这双玉手重重地撞向床头。身边隐隐传来声轻哼明皇这才算完全醒了。他忙撑起自己身子将这双玉手捧在眼前借着房内暗淡光芒依稀看到玉手手背上已有了几片青紫。明皇痛惜地心尖都颤了将这双手仔细捧在手心连连呵着气。

身旁杨妃柔声道:“陛下顾惜自己身子要紧不用管我。”

明皇更加心痛了放眼四顾所见尽是阴暗寒酸不觉眼睛有些酸险些落下泪来叹道:“都是朕识人不明没有看破安禄山那胡儿的狼子野心才沦落至此还连累了太真跟着我受苦让朕于心何忍!”

杨妃温柔笑道:“陛下是真龙天子何须担心小小反贼?时机到了宵小自然授。莫说此刻只是小小磨难就算前途尽是刀山火海玉环也会永世相陪。”

明皇心下更是唏嘘握着她的双手一时竟然说不出话来。

明皇此刻身处之地不过是个小小庙宇供了个山神土地之类的。小庙无甚香火颇显破败。这间正殿还是禁军兵卒们昨晚临时收拾出来的。将从宫中匆忙间带出来的几桌锦褥丝被铺在香案上权作龙床。昨晚人困马乏几个内侍收拾得也不是十分仔细就连房梁上的蛛网也忘记了打扫。

不过明皇正心思澎湃这里越是破败越显他与杨妃患难情思之坚。

殿外吵闹声突然大了起来听得分明有好多人正分作两边激烈争吵更有许多人在旁鼓噪不休。又听刀剑敲击盾牌声响个不休显是禁军军士闹起来了。

明皇惊出一身冷汗恍惚间觉得定是纪若尘妖军追上来了急忙坐起披衣。杨玉环也跟着下床略略整理了一番仪容。

此时传来数声敲门声门外传来高力士略显张皇的声音:“陛下起身了没有?”

高力士自明皇二十九时起就追随左右至今已有三十年。高力士处事沉稳顾全大局再危难的事都能处理得四平八稳因此才得了明皇多年宠信独掌内宫大权数十年。明皇平生也没见过几次高力士真正惊慌失措的模样这次只听声音也知高力士有些失了方寸不消说事情必是十万火急。

在杨妃的帮助下明皇飞快地结好衣袍先端然坐定轻轻清清嗓子笼在袖中的手握紧一块温玉方才缓缓地道:“力士啊进来吧。不过这天色还早着呢什么事这么急啊?”

殿门刚打开一道细缝高力士就闪身进来然后小心翼翼地将殿门掩好。借着那短短功夫明皇已瞥见殿门外尽是内侍和侍卫的背影挤得密密麻麻地将小庙团团护卫起来。

明皇袖中的手一下子抓紧了温玉直捏得指节生疼也不觉得。看外面那架势正与内侍和侍卫对峙的是何人不问可知。不过只要不是北军妖卒明皇的心悄悄地放下了一小半。

“陛下……”高力士显得极是为难几次欲言又止不知如何开口。

明皇好歹年轻时也算个明君治国平天下很有几下散手不说囚禁父皇斩杀皇姑这些血腥事也干过不少。眼下危难当头倒令他找回三分年轻时的霸气当下双目一瞪冷笑道:“陈玄礼是不是想造反了?”

高力士全身一震低头回道:“陈大将军对陛下是忠心耿耿无须置疑。不过……”

明皇一挥手道:“有事但说无妨。”

高力士目光只盯着脚尖前三寸之地字斟句酌地道:“今晨起来禁军士卒都不肯再走了说是要……清君侧诛国忠。”

“果然是禁军!”明皇重重一拍床头喝道:“若不是有人从中挑拨离间这些大兵哪里想得出什么清君侧诛国忠来!只怕想清君侧的不是禁军士卒而是杨玄礼吧!”

“这个……杨大将军的确也说过要清君侧诛国忠。”高力士额上已隐约见汗续道:“不过据老奴所知的确是禁军士卒鼓噪在先玄礼公弹压不住如此做也是迫不得已。”

明皇眼角余光中见到了杨妃略显苍白的面色于是哼了一声冷笑道:“好一个迫不得已!他推得倒是一干二净!哼清君侧诛国忠。朕看他不止是想诛国忠是想连朕也给清了吧?想杀国忠你去告诉陈玄礼先把朕给杀了吧!”

见明皇动怒高力士头垂得更低了连身体都弯了下去不住称罪。此刻虽是寒冬可是他身上汗水连棉袍都浸得透了。然而未等明皇怒意稍歇高力士就硬着头皮奏道:“陛下恕老奴直言今日晨起时分哗变的禁军士卒就已……就已将相国杀了!”

明皇面上怒容登时凝住整个人若泥塑木雕再也不动。那块时时把玩的温玉悄然自袖中滑出掉落在青砖地上啪的碎成七八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