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刻钟后,厢房门打开,几个护卫抬着洗剩下的热水开始退后。

柳婧这时坐在隔壁的房间中,看到这个庄子的老人被顾呈的手下带过去,她先是一怔,转眼想到了什么,她脸色一白。

撑着几,柳婧想要站起,想要走出去说两句,可是想了想,她又坐了下来。如此再三,她的脸色变幻中,最后还是站了起来。

刚刚走出房门,一声压抑的惨叫声传来,柳婧转头一看,正好看到几个斗笠人抬着那老人的尸体退了出来。

柳婧的脸色更白了。

她白着脸,站在门口一动也不动。

其实早在那老人被带进来时,她就想过,顾呈可能会要杀人灭口。毕竟,他这里杀的是他的盟友汝南王世子的小舅子,一旦泄露,他先前的努力和计划,就全盘皆输。可是真正看到那老人被杀,她还是适应不了。

静静地站在门口,柳婧低着头一声不吭的。

直过了好一会,顾呈那优雅惑人的声音徐徐地传来,“让柳文景过来。”

“是。”

不等那斗笠人开口唤她,柳婧已慢慢站直,缓步朝顾呈所在的厢房走去。

来到厢房门口时,她的目光反射性地看着地下,地下很干净,没有血迹。

见到柳婧进来,顾呈低沉的命令道:“都退下,把房门关上。”

“是。”

兹兹声中,房门被紧紧带上,这小小的厢房,瞬时变得暖和了些。只是这种暖和中,隐隐还有血腥气在流转。

柳婧抬头看向顾呈。

现在的顾呈,已沐浴更衣,他湿发披在肩膀上,俊美高雅的眉目间,带着几分慵懒。他身上的衣裳,并不是柳婧送来的护卫服,而是他自己的衣裳,白色镶着紫边,绣着青竹的长袍,紫白相间的襟领,衬得他俊美苍白的脸,越发的矜贵疏离。

这样的他,分明是一个高倨华堂,享受人间富贵的权贵郎君,哪里像是这般风里来雨里去,杀人如麻之人?

站在纱窗前,顾呈的眸光特别深浓,便与她与他重逢时看到的那样,他的眸光如此之深,深得不可测,深得她看不懂。

顾呈静静地看着柳婧,缓缓说道:“我想,你应该有话对我说。”

他这话说得缓慢,优雅,冷漠。

柳婧抬头看向他。

他的眸光太深,她不敢直视,又移开了目光。转头看着他宽大的肩膀后的纱窗,她低低地说道:“我,那一次我们举家从吴郡搬离,便是想回汝南……我三伯父说,他在汝南扎下根来了,需要族人帮助,我们就过来了。”

在她倾诉时,顾呈只是静静地看着她,眸深如海,不言不语。

柳婧顿了顿后,继续说道:“吴郡之时,我,我行事偏激,你别介意……”尽管这次刚一见面,顾呈便送了她一个大礼,可是柳婧总觉得,十一岁时,他就记得那么深,那吴郡的事,他定然也是深深记恨着的……与十一岁那年,她无法忘记他最后离去的眼神一样,吴郡一别,她直到现在还无法忘记他当时踉跄离去的身影。

说了这种道歉之话后,顾呈依然眸光深浓地看着她,依然面无表情,不言不语。而这时,外面的暴雨渐渐停了下来,伴着从窗口透过来的淡青色天光,他那俊美苍白的脸,仿佛也染上了一层青玉之色,剔透,却也更加遥远。

他没有回话,没有说不介意,也没有讥嘲她,可这种不言不语,分明就是不原谅的意思啊。

柳婧暗叹一声。

她说到这里,有点不知如何继续下去了。抬头看了他一眼,见顾呈还是这般沉沉地盯着自己。她垂下双眸,走到一侧,一边把暗下来的炭火拔了拔,使得火光腾腾而起后,她拿过放在一侧的酒樽,一边开始煮酒,一边寻到放在顾呈的行李旁的香。把香点燃,随着这轻幽高雅的香气在小小的厢房流转,渐渐驱走房中的冷气和隐隐的血气后,柳婧才站起来。

她垂着眸,安静地走到顾呈身侧,见到姜汤还是满满的,已经凉透了,便把它倒入一个空酒樽里,放在另一个炭盘上煮起来。

她做这些事时,很安静,很平和,行云流水,无比自然。仿佛这里本就是她的家,仿佛站在那里,如一樽煞神的顾呈,还是她十一岁时识得的那个纯粹憨厚的男孩。

直把姜汤都煮热了,柳婧才把它拿起来,重新倒入碗中,端到顾呈面前,一双乌黑的眼静静地看着他,低声道:“喝了这个。”

她不是在小心的询问,而是陈述。虽然还有点不敢直视他的目光,可那语气动作,分明已再无畏惧。

甚至,是熟稔的命令。

顾呈深深地盯了她一会后,伸手缓缓接过那碗姜汤,仰头一饮而尽。刚刚饮完,一块手帕送到他手中,柳婧低柔的声音再次传来,“擦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