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老九高大的身躯欲步欲趋的,跟在小巧纤细的少年人身后,弯着腰,低着头,倒跟个大狗熊护着只小白兔似的。

直送到酒楼二楼的雅间里,便有五六个人拥上来见礼,裴老九才大手一挡说:“别急别急哈,一个个来啊,七爷快上座!”

他挤开众人,把唐七让到了上座,伸长手臂请着。

唐七微昂着头,秀美的小脸一派大爷样,摇着纸扇,不客气地往主座上一座,这才招呼众人:“都坐吧!我可饿了!”

裴老九往她右下手先坐了,指着唐七左手边,对阿况说:“快给七爷倒茶!”

众人这才各自坐了,都一脸崇拜热情的看着唐七。

有个墨绿色衣裳的男子先等不及,捧了面前的酒盅站起来说:“七爷!您这好久不来,可把我们几个想坏啦!今儿总算等到您了!老孙敬你一杯!”

唐七还没说话,裴老九便先把他推开了:“去去去!七爷不喝酒!七爷说过,多喝酒生个儿子没屁眼!你自己个喝去!”

唐七正喝着茶,闻言一口茶水差点没喷出来,急急咽下去有些呛着了,好一会缓过来,瞪眼问裴老九:“我几时这么说来着?我说多喝酒生出来的孩子会傻!”

裴老九嘿嘿笑着,说:“那不都一样嘛!反正七爷说的话,老哥哥我都记着呢!七爷,您几时能收咱当徒弟啊?您看看,咱们都听话着呢!”

他这么一说,众人都附和起来,一群高壮汉子围着小小唐七,星星眼乱眨。

唐七微抬着头,左右看了一圈,菱唇弯弯,轻笑一声:“呵呵,我六指门的弟子岂是那么好当的?告诉你们啊,我唐七,可是我师父他老人家选了几十年才选上的关门弟子!传承赌圣绝学,灭老千,掐烂赌,劫富济贫,匡扶正义!哪里是你们这帮子好赌鬼懂的道理!要不是看你们几个虽爱赌些,到底还有些善心,我才懒得理你们呢!赶紧的吃吧,不是还要去财神楼么?迟了我可要回去的。”

众人哼哼哈哈的笑着,不敢再多问,只有阿况,不明就里的问旁边的人:“六指门?老癞子,六指门是哪帮哪派啊?”

那叫老癞子的人偏了头,闷声说:“你管他哪帮哪派呢!我只知道老子赌了这么久,就看见过七爷能一手掷出‘满园春’、‘混江龙’!那骰子,到了他手里,就跟咱们手里的筷子似的,要怎么使怎么使!你个没见识的!要是老子有这绝技,老子还干什么活呀!吃你的吧!老子还等着跟上七爷赢几把呢!”

阿况不敢再问,一行人急忙忙的吃完饭,簇拥着唐七,便往财神楼去了。

财神楼,庆京城最大的赌楼。

气派的三层楼,是整个庆京城为数不多的高层建筑,不仅如此,还占了南城最热闹的兴隆街小半条街面。

唐七等人一到楼下,就有个小厮走过来招呼:“哟,几位来赌什么呀?要是掷骰子比大小,都到一楼,要是能在一楼各个庄上赢遍了,就能上二楼,要是您拿得出万两银票,就上三楼了喂!”

裴老九裂着嘴,推开小厮大声的吹捧着:“去去去,老子先来一楼,等会就有银子上三楼了!”

小厮见怪不怪的笑着退开,又招呼别人去了。

唐七摇着扇子,跟着急不可待的裴九便进了赌场。

赌场里,难免乌烟瘴气,大部分人都一副红眼疯狂样,只有唐七,一副逛菜市场的悠闲样子。

裴老九等人兴奋得眼睛发光,指着前面一处围满人的台子说:“七爷!就是他!老小子赢了我们不少!厉害着呢!”

唐七人小,看不太清楚里面,裴老九人高力气大,一边扒拉开人群,一边咋呼着:“让开让开,七爷来了!等着看七爷秒杀吧!”

唐七闻言不禁低笑起来。

这个裴老九,自从第一次偷跑出来帮着他在老千手里赢回了钱,他便死心塌地的崇拜上了自己,别的不说,那听话程度还真是没得说,跟自己的小弟似的,但凡自己随口说的话,他都能凑合上几句,这不,把秒杀这样的词也用上了!

果然,阿况小声问着:“姐夫,什么是秒杀?”

裴老九声音挺大,眯着眼,做着手势,骄傲的说:“秒杀就是——瞄准了,杀!七爷那本事,要什么都是妙!杀!”

唐七懒得看他,只往人群中看去。

赌场地界,古往今来都是差不多的,只要赌徒们沉浸其中了,装潢什么的都可忽略不计了,可偏偏这财神楼装饰得十分华丽,宽敞的厅堂里,用许多粉紫和橙红色的布幔区隔着,神秘而热烈。

中间一张红漆大桌上,骰宝骰盅放在一方,周边堆着许多白花花的银子,或成串成串的铜钱,里面也夹杂着玉佩和几张银票,一个圆领青袍的男人站在中间,也正抬眼打量着唐七。

只一眼,唐七摇扇子的手就顿住了,这个人……自己今日遇到高手了!

若只说掷骰子这回事,平常赌徒,只知道眼睛盯在银两上;赌鬼们呢,开始千方百计想着在手势上下功夫;老千们呢,千方百计在骰子上想办法;只有个中高手才知道,赌,不仅要的是赌具、运气、技巧,还要有的是心态。

面前这个人,看着三四十岁年纪,高高瘦瘦,一件青布袍子看不出是穷是富,黄黑的脸一点也不起眼,塌鼻子,长下巴,两撇小胡子还有些难言的猥琐,但那眼神……幽深得如黑潭一般!仿佛望一眼,就能将人吸进去一般!

他静静站在那里,一手背着,一手把玩了几个骰子,轻松随意,却有一种一切尽在掌握的安然气势,而周遭的嘈杂、人群的浮躁、堂皇的装饰,倒都成了烘托他坦然笃定的背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