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皇帝晏驾,新皇帝登基。朝廷内的翻天覆地并没有给长安城里普通百姓们带来多大的改变,人们仍在抱怨着这个季节恼人的风沙,忍受着从街衢边排水沟渠里散发出的难闻气味,一如往年般过着平淡的生活。

一连十几天,来兴儿都在帮着吴孝忠清理闲厩院内死难者的遗体,一具一具地为他们擦洗干净,换上整洁的衣裳,再装入一副副棺椁里,等待奚官局派员验明正身后,指定地界择日下葬。由于苏福忠的尸身一直没有找到,便由吴孝忠作主,也为他备下一副棺木,将他生前一应所用之物放入棺中,算是聊胜于无了。

苏福忠的死给了来兴儿极大的打击。这个宽厚本分的老宦者五年前为了报恩,冒着生命危险买通了少府的阉工,使他得以保全男儿之身。在闲厩院的这几年里,苏福忠不仅教会了来兴儿如何骑马、驯马、养马,更用自己的一言一行向来兴儿传授着为人处事之道。自从父母相继离开自己,苏福忠在来兴儿心目中就如同另一个父亲。

白天清理完遗体,不等天黑,来兴儿就会一头扎进吴孝忠的卧房,再也不肯迈出房门一步。

虽说清明那晚他自己主动选择留在了闲厩院,而没有跟随太子、景暄一同入宫,但日复一日地尽是和尸体接触,仍令他半夜常常被噩梦惊醒,胆战心悸,尤其是一想到待他如亲生儿子般,不惜冒着生命危险替他瞒天过海,才使他至今仍保有完整男儿之身的师父也已离他而去,泪水就会止不住地淌落下来。

吴孝忠不忍见他如此,曾借购置棺木的机会悄悄到东宫去找景暄,求她把来兴儿接回东宫,好离开弥漫着浓重鬼气的闲厩院,可东宫门口的当值人却告诉他,新皇即位的第二天,东宫内上至嫔妃,下至俾仆杂役,全部奉新皇旨意入了大明宫。

无奈之下,吴孝忠只得每晚都找由头灌来兴儿喝下一整壶酒,使他能借睡眠来暂时忘却恐惧和忧伤。

这一晚,来兴儿又被吴孝忠灌下一壶酒,倒在床头昏昏沉沉地睡去。

吴孝忠披衣出了房门,手提灯笼照例到院中四下巡察,经过院子西头的马厩时,听得马厩中响动异常,他举起灯笼走进马厩,只见来兴儿惯常骑的那匹“雪里青”不知受到了什么刺激,嘶鸣着正竭力要挣脱拴它的马桩。

吴孝忠走近看了看它面前的料槽,料槽里新放入的一槽精料已吃得所剩无几,他拉紧拴马的缰绳,一只手轻轻拍着“雪里青”的项后,笑着问道:“还没吃饱吗?消停消停,等会儿我再铡些料来喂你。”

“雪里青”怒嘶一声,头猛地抬起,险些将吴孝忠甩了出去,它的四蹄疾促有力地踏着地,看样子是要准备冲出去。

“你想告诉我有生人进了院子?”吴孝忠猛地醒悟过来,松开缰绳,转身向马厩外跑去,他刚跑出马厩,只觉后脖颈受到沉重一击,眼前一黑,顿时失去了知觉。

当吴孝忠苏醒过来时,他发觉自己正躺在床上,阳光透过窗户直射进屋内,照在他的脸上,晃得他睁不开眼睛。

“兴儿,兴儿。”吴孝忠急切地呼唤着来兴儿。

“师叔,您终于醒了,这一觉睡得好沉哪。”来兴儿双手端着盆热水,应声而入。

“什么?”吴孝忠警觉地看了看来兴儿身后,没见有别人,方接着问道,“是你救了我吗?”

“您说什么呢?今儿早起叫您两遍您不答应,我想这些日子您也够操劳的,就没叫醒您。”来兴儿说着,递过来一条热气腾腾的毛巾。